明安南郊,青魚池塘。
清晨,菊白清罩著一層薄薄的睡袍,站在臥室窗邊的一個圓形高幾旁。幾上一只淺平的玻璃圓盤,盤中有水,水中漂著一朵花。潔白的菊花,如茶碗般大小。這菊花形色妖異,無睫無葉,一條細長的根須,浸在淺淺的水中。這根亦是白色,毛茸茸的,像極了一條白老鼠的尾巴。
菊白清自盤中取出一根細小的銀針,她刺破了手指,擠出一滴血,滴在了盤中。血在水中散開,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菊白清將銀針放回盤中,她吮著手指,目不轉楮地盯著這白菊的「尾巴」。她看見這尾巴在輕微微地搖擺。雖然這動作很小,很慢,不易察覺,但她看見了,她很滿意,她淺淺地笑了。
一雙手從腰後伸了過來,環在月復間,輕輕地;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從背後貼了上來,緊緊地。
殷鳳朝從身後將菊白清摟在懷里,他把臉埋在那柔滑潔淨的長發間,輕輕地嗅著。他愛死了這香味。溫香清雅,似菊非菊,似菊比菊甜,非菊如菊雅。
良久……
「鳳郎,有話要和我說?」菊白清輕輕地問道。
「嗯!」
過了一會兒,殷鳳朝卻沒有說什麼。他的手松了松,菊白清轉過身來,她伸手撫著殷鳳朝的臉頰,柔柔地看著他。「你要走了?」
「是!」
「什麼時候?」
「明天。」
殷鳳朝放開手,仔細端詳著菊白清精致的面容。「清兒,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你需要我說出來嗎?」
「我想听你說。」
「好吧,我是安平府的人。這你早就知道了。」菊白清笑得有些無奈。
「有一點我不太清楚。我們在一起七年了,在這之前你就是,還是之後才是的?」
「一直就是。」
殷鳳朝退後了幾步,坐在了窗前的靠椅上。菊白清倚在窗邊,有風徐來,吹動了她的長發和衣袂。
「你想問半湖山園的事兒?」殷鳳朝笑道。
「可以嗎?」菊白清顯得小心翼翼。
「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沒什麼不可以的。」殷鳳朝淡然道。
「這事兒,真的與你有關?」
「是新州黨派人做的,不過算是受殷家所托吧。」
「為什麼選擇小皇帝,而不是這個帝國真正的掌控者。據我所知,我們的皇上對這個國家,似乎沒有什麼影響力。」菊白清問道。
「帝國的實際掌控者,你是說太後和宰相大人嗎?且不說殺死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單說結果,如果太後被刺殺了,那位宰相秦大人便可大權獨攬;而如果秦牧山死了,我想太後也一定會倍感欣慰的。所以不論誰死了,朝廷都只需要用很拙劣的謊言,就能遮掩過去,不會有人大驚小怪的。大家會很習慣的認為,這是大人物們的爭斗,權力的角逐。人們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情淡忘了。」
「可是就算皇帝死了,對朝廷,對這個帝國,又有什麼影響呢?他們完全可以再立一個!」菊白清不解道。
殷鳳朝笑道︰「任何一個皇帝,哪怕只是個傀儡,對一個國家的影響力都是不容小覷的。皇帝被刺,首先對皇家威嚴是嚴重的打擊;其次對于民心的影響也是巨大的。民心乃國之根本,民心震撼,國本動搖。」
殷鳳朝接著說︰「當今皇上正統傳承,無可爭議。但如果要再立一帝,朝中各派必然意見不一,都想擁立符合己方利益的皇子。這樣勢必造成朝廷內部的進一步分裂,最後無論立了誰,地位都無法像前任一樣穩固。而對于整個帝國,朝廷的威懾力和影響力,都會大大降低。地方上的各大閥主也都會趁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著撼一撼朝廷這棵大樹。這樣一來,這個老舊帝國的毀滅,將不可挽回。」
「各大閥主中,目前來看,實力最強的當屬你們燕北殷家。」菊白清笑道。
「不錯,如果改朝換代,最有可能一統天下的是我們殷家。」殷鳳朝肅然道。
菊白清走到門邊的多寶格前,從格中取下一只小瓶和一個碟子,那碟子內還有一支小勺子。然後,她回到窗前,將碟子放在高幾上,取出勺子,將小瓶內少量黏稠的百花蜜倒入碟子中。
「殷家現在有實力與朝廷一決雌雄嗎?」菊白清問道。
「還不行!」
「那為什麼要現在做這件事?」菊白清將菊花盤中的清水舀到碟子里,用勺子輕輕地攪拌著。
殷鳳朝看著菊白清,頓了一會兒,惘然道︰「老爺子的時間恐怕不多了,他需要做點什麼。」
「就不怕朝廷舉兵北上?」菊白清問道。
「以殷家現在的力量,雖然不能攻而取勝,卻可以守而不敗。要的就是朝廷舉兵!」殷鳳朝眼中光芒閃耀。「朝廷如果按兵不動,或許還可以耗個十年八年。若是傾兵北上,不能勝便是大敗,一戰就可滅國。有很多雙眼楮都盯著中京呢,朝廷如果在北邊耗盡了最後的元氣,太平宮的寶座會有很多人來搶的,想當皇帝的可不只有姓殷的一家。」
「朝廷會舉兵嗎?」菊白清問道。
「不會!」殷鳳朝很肯定地說︰「段金玫和秦牧山都不是傻子!」
「這麼說,是要耗下去啦。」菊白清美目流轉。「這件事對殷家意義重大,可對鳳郎你就很難說了。」她走過去,把調制好的百花清蜜交到了殷鳳朝手里。
殷鳳朝接過青瓷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想說什麼?」
菊白清笑著,沒有說話。她走到床邊,輕輕地月兌下睡袍,俯臥在床上。殷鳳朝跟了過去,坐在了旁邊。
菊白清的左背上,腰上肩下的部位,有七朵菊花。六朵是文上去的,分別是紅、黃、鸀、藍、紫、黑,六色,中間一朵白色的是留白而成。七朵菊花設計精巧,刺繪絕妙,栩栩如生。朵瓣遮疊,形態大小,各不相同,其中白色的一朵最大,黑色的那朵最小。
菊白清每天清晨,都會讓人將自制的百花清蜜,涂抹在文身菊花上。要反復涂抹,輕輕按摩,這樣,這些菊花不但可以保持顏色鮮活,還能散發出特別的香味。殷鳳朝在這里的時候,這活兒,自然是由他來干的。
「如果令尊將不久于人世,那麼你的好弟弟會將可能到手的帝位拱手相讓嗎?」菊白清輕聲問道。
「不會!」
「既然如此,你十年不在燕北,如果回去,又有多少活命的機會?」
殷鳳朝看著眼前的美人兒,他手掌上涂著蜜汁,在她背上的文身處輕輕撫模著。「清兒有什麼可以教我的呢?」
「安平府!」
「可我憑什麼相信秦棣呢?」
「就憑他也有個好兄弟,一個有野心有能力的好兄弟。他和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在秦家的地位也很微妙。他需要你,需要一個由你掌權的殷家。所以你不必相信他,你和他之間只是相互利用而已。」
「利用?」
「當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但誰知道,在那之前,你不會先殺了他!」
殷鳳朝笑了。
「看來,鳳郎早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和真的要去做,可是兩回事啊!」殷鳳朝嘆道。
「你說,小皇帝真的死了嗎?」
「明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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