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金頂佛光(二)
待得一切安排停當,秦易二人便即輕騎如飛,取道東行。當晚在虞城歇宿,次晨又即趕路。
如此曉行夜宿,且喜一路無事。這日午後,二人縱騎正行之間,天有不測風雲,只听轟隆隆雷響,突然間又下起大雨來。其時乃是四月天時,天氣漸熱,這番雨至,自然帶來一陣陣涼風。
一條條雨線之中,二人在馬背上各自張著油紙雨傘,沿官道緩緩行進。馳了一陣,四下里霧氣茫茫,耳中只听到沙沙雨聲。易婉玉不時轉頭望著秦川,一張臉蛋兒微微露出嬌羞之意。
秦川便歪過雨傘,問道︰「怎麼了?你干麼這般看著我?」易婉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秦川越加好奇,又問︰「到底怎麼了?」
易婉玉稍一遲疑,道︰「川哥哥,我,我要解手!」秦川點點頭,四下張望了一下,這才明白何以易婉玉會不好意思。敢情現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這條官道上來往行人不絕,而道旁則盡是綠油油的麥田。
大雨中極目望去,方圓數里,俱是平野,的確甚是不便。
他微一沉吟,道︰「我先到前面看看!」催馬走出數十步,這才望見道左斜斜一條羊腸小道,曲曲折折的通往一片黑壓壓的所在。
其時四下里水氣濛漫,大雨中視線看得模糊不清,也不知那是村寨還是樹林。
他策馬而回,不久即到得易婉玉馬前。秦川伸手遙遙一指,道︰「那邊好像是片樹林,咱們去瞧瞧吧!」易婉玉點了點頭,拍馬而行。
兩乘馬離開大路,迤邐而行。不久即到得那黑乎乎的所在。適才雨絲如幕,看不清楚,此刻臨近瞧時。卻是小小一片桑林。
二人下了馬。易婉玉進了樹林。秦川右手撐著雨傘,在林外遠遠的等著。他抬頭望著烏雲翻滾的天空。心道︰「看樣子大雨一時半刻也不會止歇。待會兒只要見到村鎮,今日索性便投店不走了!」
正尋思間,忽听得易婉玉在林中叫道︰「川哥哥,快來!」聲音中充滿了驚惶之情。
秦川一驚,當即收攏雨傘,飛身奔進林內。只見易婉玉張著雨傘,臉色雪白。指著桑林彼端,顫聲叫道︰「你瞧!」
秦川順著她手指方向縱目望去,卻見林子盡頭,依稀可見一座新墳。那墳似乎是急就章堆成。連棺材也無,卻是被人隨便用黃土草草掩埋。是以被雨水一沖,竟露出四個半片的死人腦袋來。大雨荒林之中,甚是可怖。
易婉玉顫聲道︰「我,我本來想到前面看看有沒有村莊。哪知竟是一座土墳,兩具死尸。好生嚇人!」
秦川心下暗暗好笑︰「玉妹武功雖已不弱,但到底是女孩子家,一見到死尸,竟嚇成這樣!」擺擺手道︰「我去瞧瞧。你在這兒等著!」易婉玉嗯了一聲,道︰「你小心些!」
秦川大踏步而前,走近瞧時,卻也吃了一驚。只見那兩具尸首均是被人將腦袋從中剖成兩片,傷口處甚是光滑。他自幼師從七星教主項挺,頗得教誨,只瞧得一眼,便即判斷出這二人是被武林高手以至快至利的寶刀硬生生的一招劈死。
倘若對手使的是其他兵刃,即便是寶劍利斧,也決不會有此平滑切口。他更听師父說過,當世刀法名家之中,能以快刀斬骨而如切豆腐般齊整光滑的,惟有擅使「彎月刀法」的峨眉派群尼。
他曾見識過沐青蘭、袁芳二女使動彎刀時的情形,微一沉吟,登時想起沐青蘭曾經使過一招「金頂佛光」。秦川當時一睹之下,便即驚嘆不已,深知這招刀法乃峨眉派武學精華之所在,凌厲無儔,無堅不摧,奧妙無窮。
他又想起在峨眉之巔習武之時,常自見到「金頂佛光」之勝景,瑰麗變幻,不可方物,實為天下至美之奇觀。然則峨眉派歷代前賢嘔心瀝血、苦心孤詣而創的這招「金頂佛光」的刀法,實有奪造化之功的神奇。
其實峨眉派的刀法他在峨眉之巔也曾見師父偶爾興之所至練過一次,只不過其時年紀尚幼,未曾盡識其妙。後來又見沐青蘭使過,始知精妙難言。其中最為神妙的便是這一招「金頂佛光」,乃是飛身半空,單刀直劈而下的套路。
故老相傳,「金頂佛光」的刀法,緣于昔日峨眉一派的前輩們覽勝之時,即興創作而成。後經歷代高手花了無數心血改正完善,精雕細刻,堪稱千錘百煉之作。
峨眉派諸女或使單刀,或使雙刀,亦不乏佩劍之人,但施展這招「金頂佛光」之時,均是這般飛身半空,當頭劈出。
須知峨眉派武學博大精深,當世武林中公認首推的便是「金頂綿掌」和「彎月刀法」。這一掌一刀,峨眉門下弟子人人俱會,但又各自不同。究其理頗與大風堡的武學殊無二致。亦即是孔夫子遺風,「有教無類」,本派師長傳藝之時,門人中無論賢與不肖,一視同仁,口訣功法,悉數傳與。
然則各人成就仍有參差不齊者,自是取決于每人之天份、特長、勤奮、領悟等修行之機緣也。以大風堡群俠為例,馳名武林的三大絕學之中,眾門人子弟均是練得精熟無比。但仍不免各有長短,秦洋和趙飛虎二人尤擅風雷掌,秦海則得意于狂風落葉腿,徐元豹和秦江二人的大風劍法似乎更見犀利。
相較之下,倒是秦川這個初學者相形見絀。只不過他藝兼數門,更得「雲龍九式」劍法之精髓,自也不弱。
想到這里,他心中登時省悟︰「這二人定是死于峨眉派老一輩的高人手中!莊、聞、張三女絕無此等深厚功力!」又見那兩具尸體俱是黑衣勁裝,左臂外側繡著一朵小小的「蝴蝶蘭」花朵。這個記號卻不陌生,正是「天道盟」屬下的標記。
秦川走了回來,將所見說了,嘆道︰「這兩個都是天道盟的手下!而且都是死于峨眉派前輩的刀下!」易婉玉把雨傘移往秦川頭頂,替他遮擋風雨。問道︰「為何這麼說?」秦川又把項挺所教的常識及自己的推斷說了。
易婉玉側頭一想,道︰「中原武林中以刀法出名的原也不少,比如泰州的‘五虎斷門刀’。淮北快刀門的‘朱家刀法’,長沙賀家的‘回雁刀’等。你何以偏偏認定是峨眉派的人干的?」
秦川沉吟道︰「中原各派刀法雖然不少。但就品種而言,無法是單刀、雙刀、樸刀、鬼頭刀、大砍刀、柳葉刀、雁翎刀。你且說說,哪一種刀能同時將兩個人頭一招砍下,跟切豆腐一般,但又不至于砍得面目全非?」易婉瞧了他一眼,道︰「那自然是又薄又利的柳葉刀啦?」秦川點點頭,嘆道︰「不錯!當今武林之中。只有峨眉派的‘彎刀’,其實便是一種柳葉刀,才能做到這一點!」
易婉玉秀眉微蹙,道︰「我在大風堡後山之時。也曾和蘭姐切磋過武功。她的彎月雙刀的確是門路精奇,奧妙無雙,倒是很接近你說的柳葉刀。川哥哥,你該不會懷疑是蘭姐所殺的這二人吧?」
秦川笑了笑,道︰「蘭妹雖得了她師父真傳。但她膂力不強。決計不可能使出這般石破天驚的‘金頂佛光’這一招。須知一個人的頭骨甚是堅硬,以一口又薄又利的柳葉刀將之砍成兩片,非數十年之功力且內外功俱臻上乘之人所不能為也!」
易婉玉睜大了俏眼,驚道︰「難道是白眉師太她老人家親自駕臨中原來啦?峨眉派門人不多,個個俱是一流高手。其中功力最高的自然是這位掌門人了!」
秦川搖頭道︰「白眉師太年高德劭,慈悲為懷。如果她老人家來中原,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易婉玉嘆道︰「師太該有七十多歲高齡了吧?從川西不辭勞苦前來中原,有好幾千里行程呢,當真難得之極!」
秦川正待點頭稱是,忽地心念一動,搖頭道︰「不對!」易婉玉望著他臉,也即眼楮一亮,點頭道︰「不錯!」兩人相視一笑。秦川問道︰「怎麼不錯了?」
易婉玉道︰「既然你說白眉師太慈悲為懷,菩薩心腸,又怎會一刀將人劈死,而且一出手還是兩條人命?縱然是罪孽深重的十惡不赦之輩,師太也最多把他們打個殘廢便是,何以竟會來個刀劈二賊?」秦川一呆,作聲不得。
二人猜來猜去,唯一頭緒便是峨眉派中另有高手,若非白眉師太,也就只有她的師妹,亦即昔年武林第一美女「眉月仙子」了。
秦川想起眉月師太當日在泰山邊院鎮深夜傳訊之事,心中甚是感激,道︰「這位師太也是俠義中人。倘若是她老人家出手,這二人必有取死之道!」
易婉玉曾听秦川談及眉月師太與沐長風父女的淵源,點一點頭,嘆道︰「眉月仙子一生為情所困,也是命苦之人。若是她曾來過此地,想必這一帶定然發生過甚麼驚人之事。而且,這些事情還跟天道盟有關聯!」
秦川微一沉吟,驀地縱身躍起,從半空中揮劍直劈下來,嗤的一聲,劍鋒閃處,擦的一聲輕響,已將一根碗口粗細的桑樹枝一劍砍斷。那樹枝登時砰的一下,重重落在地上,激得林中積水四濺,聲勢驚人。
秦川這一劍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以長劍而使出刀法,委實有石破天驚的氣勢。易婉玉在旁拍手叫道︰「好一招‘金頂佛光’!」
秦川飄身落在她身旁,還劍入鞘,搖了搖頭,嘆道︰「只是形似而已,威力遠遠不夠。倘若換成柳葉刀,或許會更好些,但終究不及斬殺這二人的高手!」
易婉玉嫣然微笑,說道︰「川哥哥,你又不會刀法口訣,卻能悟出這等招數,已算得上是武學奇才啦!」頓了一頓,笑道︰「這二人竟能踫到眉月師太這等頂尖高手,當真是前世不修,也只能算他們倒霉了!」
秦川一時猜測不出究竟發生了何事,竟令眉月師太刀劈二人,和易婉玉一商量,決計先從桑林返回官道,又即冒雨趕路。
一個時辰之後,來到芒山鎮,二人即在一家小客店中投宿。
睡到中夜,客房屋頂的瓦片喀喀輕響了一聲。是時大雨已停歇,寂寂深夜中這一絲聲息微微傳來,旁人渾然不覺,秦川卻已立時驚醒。隨即鼻管中聞到一縷淡淡的甜香,頓覺全身暖洋洋的,宛若騰雲駕霧一般,快美異常,飄飄欲仙。
他心神一蕩,便即驚覺不妙,急忙閉氣凝息,暗暗冷笑︰「想不到在這小鎮客棧之中,竟會有人深更半夜暗施迷香,做出這等下三爛的卑鄙行徑。哼,我倒要瞧瞧是什麼人?」
當下運起「靜听八方術」,只听得隔壁房中的易婉玉兀自呼吸舒緩,顯然香夢沉酣,並未受襲。他不覺心中一動︰「是了,就寢之前我見玉妹這間客房潮濕得厲害,又有較重的霉味兒,便提出和她調換房間。現下看來,那屋外的賊子本來是想迷倒玉妹的!」
他暗中從床頭取了百戲幫的碧靈丹,吞入肚中,佯裝聞了迷香後暈去,動也不動。過了好一陣子,只听得剝啄有聲,隨即房門輕輕「呀」的一聲,腳步輕響,一個人躡手躡腳的模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