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夏季,天遂的夏天不是很燥熱,漠北的風吹過高高的邊塞城牆,一路狂沙肆虐,天空被刮成了土黃色,極壓抑極沉悶的盤旋在頭頂,大地也跟著晦澀了。ai愨鵡
即便如此,天遂的熱鬧絲毫不減半分,各個商家酒樓還在極盡手段的招攬著客人,小販們的攤子久久不願撤去,吆喝聲隔著好幾條街都可以听到,行人倒也自在,各自趕著路,或者躲進附近的酒家小酌幾杯。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福鼎酒樓,從早上開門,這家店的店小二便把要進來的客人攔在了門外,以至于快到中午,酒樓還未開張,老板倒也樂的自在,在櫃台里隨意撥弄著算盤,偶爾喝口手邊的熱茶,全然沒有因為沒開張而有絲毫的不快。
不是福鼎酒樓的老板不愛銀子,而是福鼎酒樓昨天接到一筆數目不小的定金,將整個福鼎樓包了下來,老板自是喜歡這樣財大氣粗的主兒,索性號令著全樓的伙計們等著大爺的到來。
街頭緩緩而來的白衣少年,眉目清冷,眉心微蹙,白皙的皮膚與灰黯的天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不晶瑩剔透,仿若淤泥里的青蓮,他白衣簡約,並沒有特別繁復的裝點,卻更加顯得他落落出塵,別有一番爽潔的高姿,只是他孤身而來,又極慢極緩,和迎面而過的行人擦肩而過,多少顯得寂寞了些。
走來的正是彭于謙,如今他在彭家的身份,已經不算是掌事人,雖然出入自由,卻也再也沒有前呼後擁的待遇,更別說貼身的小廝丫鬟,都被段婉欣換了自己的眼線,就在剛才,他還和段婉欣大吵了一架,各自不歡而散,只是想起今天的邀請,他還是有一絲的寬慰,至少,她還是願意幫他的。
站在福鼎樓門口的伙計斜眼瞟著彭于謙,並不太願意相信這個一身素雅的男子就是包了酒樓的那位,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可是門口的伙計倒也聰明,怕自己得罪了人,索性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上前道︰「客官可是吃飯?」
「不,我等人。」彭于謙淡淡的答。
一听只是等人,伙計臉上的笑頓時散去,他斜睨著男子,不客氣的道︰「要等人去一邊等,別擋了我們做生意。」
彭于謙倒也不惱,緩緩道︰「我約好了朋友今日一起來這里吃飯。」
「今日福鼎樓不接待閑雜人等,你和你朋友去別處看看吧。」說著伙計就把彭于謙往一邊趕。
彭于謙被冷不防一推,身子傾斜著就要摔倒,卻突然感覺身後被人牢牢護住,他回頭,撞上那清澈似水的眼神,突然淺淺一笑,竟也不顧剛才伙計的無禮,笑道︰「你來了。」
寶春斜眼瞪著還欲動手的伙計,鼻中悶哼一聲,對方便灰著臉不敢再動,對方也不是個不開眼的,雖然面前的男子也同樣一身白衣,那料子卻是浮光錦緞,波光粼粼猶如水流的光澤,今日沒有陽光所以凸顯不出緞子的盈動,卻絲毫可以隱約看出那白衣之上暗金線秀著的紋竹,單就這身衣裳也足以百金,更不用說男子身上的掛件。
見面前的伙計愣著神,寶春隨手合上了手里的山水折扇,從懷中掏出預訂的單條,憤憤的罵了句︰「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伙計看著面前的單子,這才恍過神來,素來有錢的主子都是坐著轎子來,如今這兩位爺倒是風雅,竟都是徒步,還好他也不算太失態,伙計趕緊陪著笑臉高聲道︰「兩位爺,里邊請!」
「貴客到!」
彭于謙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女子,淡淡道︰「你何必和他計較,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粗茶淡飯,這身衣料雖不算上乘,卻也舒服。」
寶春怔怔看著彭于謙,她雖然知道段婉欣極盡刻薄,又是嫉惡如仇之人,卻沒想到她對于彭于謙本身也如此下的去手,看來他自從當年的事之後的確改變了不少,正是這種步步退讓,才讓段家更加得寸進尺了吧。
「我就是看不慣這樣的鳥人,沒揍他已經算是開了天恩了。」
看著笑意盈盈的寶春,彭于謙突然覺得往事隨風而去,這些年,改變的不止是他,還有她︰「你好歹是個女兒家,說話竟也這般粗。」
「沒辦法,沒爹沒娘沒人疼,性子多少灑月兌了些。」寶春回了句,卻見彭于謙突然沉了臉,她自知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道︰「我們進去吧。」
位子在二樓的雅間,推開窗,天遂最著名的源江水而成的人工湖盡收眼底,此時湖上已經少有船舶,還泛著淡淡的霧氣,眼前的景致朦朧一片,只隱隱約約听到遠處飄來的小曲,那聲音委婉動听,靡靡之中听的叫人神往。
菜很快便上齊了,關了門,另一側有獻藝的姑娘彈奏的源江曲︰
源江無潮碧水闊,
煙雨月落淒朦朦,
再回首,離人歸,
白顰茫茫鷓鴣飛。
听著古箏琴音里流淌的細膩情感,聲聲彌漫,回味無邊,兩人都一時忘情的望向窗外,心思悠遠起來。
「這些年你過的可好?」彭于謙垂著眉睫斟酒,他嘴角淡淡,不像在窺視倒像在詢問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
寶春淡淡一笑,看不出任何情緒,道︰「說不上好,但是也別有一番滋味。」
一番滋味……這話說的很隱晦,卻只有心明的人才听得出其中深意,彭于謙知道,對于過去她還是不願多提的。
「其實,當年我有叫華管家去給你們送過銀子,只是他害怕我會因為你而做出有損彭家聲譽的事,所以……」
「我明白。」
「當年的事,雖不是我本意,卻是出自我手,我不想害人,別人卻因我而死,其實我也並不好過。」
「彭于謙!」寶春毫不客氣的打斷對方,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始終不敢看自己的眼。
「嗯?」彭于謙終于抬頭,他眼里似乎有浪潮的涌動,看著叫人難過。
「難道如今知道了我沒死,你面對我的時候只有過去那些事嗎?我一個女人都可以放下的事,你為何放不下,爹爹已經死了,我恨你怨你,可是我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並非你本意,況且你舍棄了彭家的一切換來我的安穩,我也都明白,我們也算是扯平了,你為何還要活在過去耿耿于懷,我們之間沒有誰欠誰,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你又何必活的如此遷就委屈,這樣的你如何奪回屬于你的一切!」
彭于謙打量著眼前的女子,這些年她變的更加成熟了,甚至全身還散發著一股子不服輸的闖勁,當年的小姑娘終于以她自己的方式長大了,她清楚的知道她想要什麼,而不是拘泥于回憶的束縛,她看中的只是以後。
「你說的對,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了,讓我們重新認識吧。」彭于謙端起酒杯,爽朗一笑,這次他笑的那麼無需隱藏,那麼坦蕩,讓寶春也微微看的有些呆了。
「彭少爺,在下秦陸,今年十五,幸會幸會。」
「哦,知道了。」
「喂,你應該介紹下你自己吧。」
「你不是知道的嘛。」
「真是個朽木!大大的朽木!」
二人相視而笑,各自踫杯飲起了酒,彭于謙突然掃過大街之上的人群,有個人正在朝二樓觀望,他也不避不躲,竟直直的看著那人,冷冷一笑。
寶春也順著彭于謙的視線發現了下面的人,她諷道︰「你家夫人倒是很關心你嘛。」
「你的紅顏知己也沒閑著啊。」彭于謙反諷道。
寶春一口酒嗆的直咳嗽,這才注意到另一邊的角落,有穿著便裝但一直在窺探著她一舉一動的男子。
「這個王八蛋,竟敢跟蹤我!」寶春怒道。
彭于謙微笑著看著她,戲謔道︰「我那個弟弟看來這次用了真心,不如你收到自己麾下做個得力的人也是好的。」
「呸呸呸,你那個弟弟不氣我就夠好了,只會擺譜,還暗中勾結你夫人想吞我的坊子,我沒揍扁他的就算不錯了。」
「你啊,要不是穿著男裝,這一口一個的,當真叫人笑話。」
「我本來就是個粗人啊,你不知道?」
「我今天才算知道。」
二人打趣著,絲毫沒有因為外邊人的窺探影響了心情。
彭于謙在片刻後收斂了笑意,遞給了寶春一個紙條,寶春剛要打開,他卻一把按住了︰「回去再看。」
寶春會意的點了點頭,將紙條貼身放在了胸口,她眉目間也閃過一絲慧黠,道︰「段婉欣慣是個會耍手段的,你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有你在,我還用想嗎?只管你護著我就好了。」
「你這廝倒是個懶骨頭,從前就拿我當丫頭使,如今我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你也如此對我不客氣,惹急了我這頓你請。」
「呵呵,秦老板息怒,只是秦老板運籌帷幄,怎是我一個落魄少爺可以比擬的,一切願意遵從秦老板的意思,只是不知你的計劃是?」
「天機不可泄露,不過在大計未成之前,你怎麼也得陪我演好了戲,只有你夫人那里先亂了陣腳,我們的人才好插進來啊。」
「這個自然,別說演戲,就是到時候要在下犧牲色相也是可以考慮的。」
寶春︰「……」
這小子,原來也不是什麼善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