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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放手

天遂無宵禁,這座百年老城白天人流攢動,晚上歌舞升平,十字街坊的小吃街早早的點亮了燈火,遠遠看去,像一只火紅的臥龍,叫賣聲隔著幾條街就可听到,實在熱鬧。愛睍蓴璩

最熱鬧的要數皇城左右的歌舞坊,長長的街道蜿蜒,十字路鋪砌的路面,粉色的柔光嵌在月光下,更添了幾分夠人心魄的曖昧,暖風自南而來,吹破了街道旁護城河的冰面,源江水清澈悠遠,貫穿了整個天遂城的主街道。

歌舞升平,鶯歌艷艷,兩大舞坊並頭在每個夜晚叫板著,打著段家招牌的縴羽樓,打著秦家招牌的璃漪坊,各具特色,各領風騷,而若論推陳出新,當屬璃漪坊,相傳璃漪坊的主事人秦陸出身胡人,卻年輕有為深諳歌舞之道,一年前初來天遂乍道,短短數月便憑借獨具一格的歌舞形式在西市打開局面,贏得了胡人商團的大力支持,商人們為利益所圖紛紛介紹這個特別的坊子到各個府里演出,璃漪坊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最後連向宮里推薦歌舞的公主府也驚動了,璃漪坊從跑場一躍成為專門為官宦權臣表演的特殊坊子,與段家的縴羽樓齊名,出名之後,坊子從最初的西市搬到了皇城附近的坊街,叫囂般的開在了縴羽樓的身旁。

一切似乎進行的很順利,只是讓寶春沒想到的是,段婉欣竟然會經營起舞坊的營生,雖說天遂是一國之都,幾代國君又十分喜愛歌舞,所以民間的坊子才會如此鼎盛,但是論起段婉欣的性子,斷沒有經營歌舞坊的能力,只是為何會在天遂有如此龐大的規模,倒叫寶春另眼相看了。

當初還未來天遂之前還苦于不知如何對付她,如今這坊子建起來,又名氣等同,不怕沒有見面的一日,只是如今再相見,段婉欣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曾經背信棄義的孩子,如今就住在她坊子的隔壁,每日看著她親手建立的成功日日詛咒。

寶春看了眼今天略微有些冷清的縴羽樓,冷笑一聲放下了幕簾,她站在隱蔽的三樓,看著一樓華麗的舞台上,女子騰飛而起的身子好似一只飛燕,那的香肩,若隱若現的肌膚,都如同藝術般呈現在觀眾的眼中。女子雖不算上等的容貌,卻因為那身輕似燕的舞姿贏得一片喝彩,她時而飛翔時而繾綣,時而奔向自由,時而在困境中彷徨,無論哪一種情緒,被女子演繹出來,都帶著入木三分的靈氣,讓人忽略了她本身的暴露,完全沉靜在她的舞姿里。

寶春掃了掃準備的後台,抬手拿起桌上的節目表,她眉頭一蹙,抬眼朝身旁的回廊看去,正見匆匆趕來的綠衣丫頭,那丫頭十二三歲年紀,生的靈氣逼人,卻唯獨走起來一瘸一拐,丫頭見寶春凝視著自己,趕緊上前回話︰「陸爺,落玉姑娘死活不願意出來。」

「胡鬧,下一個就是她了,今天特意來看她一舞的人全是有頭有臉的人,她是要給我甩臉子難堪嗎?」

「我也這麼勸來著,可是我家姑娘和二爺鬧了脾氣,這會子正在氣頭上,才上了裝的臉不一會就被哭花了,我們誰也勸不住,您快過去看看吧。」

寶春心里了然,定是落玉終于和寶宜表白了愛慕之情,遭到了寶宜的拒絕,她輕嘆一聲,隨手沖另一邊候著的粉衣女子道︰「玲心。」

叫玲心的女子趕緊走過來,一垂目道︰「陸爺,什麼事?」

「你去調下節目,下一個換碎星上,記住,話說的漂亮些,別在這群財神爺面前惹了不痛快。」

「是。」叫玲心的女子倒真是個玲瓏心,接到吩咐後,三下五除二便盡數將該通知的人通知,完全沒打亂表演進度。

寶春則扭頭,面色有些難看的提高調子道︰「二爺此時何處?」

「在自己屋里泡茶。」

「他還有心思喝茶?」寶春沉著聲陰陽怪氣的繼續吩咐道︰「你去二爺那里告訴他我一會便到,叫他想好了如何解釋,如果我听不順耳,斷他三天口糧。」

綠衣丫頭嘴巴張的老大,卻又不敢多問,寶春看著她呆呆的樣子不禁搖頭道︰「你只管先去回二爺,你家姑娘那里我這便去。」

綠衣丫頭喜極而泣,這才拖著殘疾的腿腳屁顛屁顛的去找寶宜,寶春又是一聲輕嘆,轉而朝落玉的閨閣走去。

當初買下璃漪坊這塊地皮的時候也廢了不少周折,一來這里地段好又和段家呈死對頭之勢,二來璃漪坊和後面的庭院相連,地方又大,可以將這些年培養的舞姬統一管理,不至于再尋住處。

走過一個橫空搭建的回廊,幾個彎而下,便進入了後院。遠離了前面坊子的喧囂,這里倒顯得格外安靜,有表演的姑娘們全部在坊子的化妝間里,院落里燈光稀少,頗有些寂寥,哭聲卻隱隱從遠處傳來,帶著幾分委屈和辛酸。

寶春來到落玉房中的時候,見滿地狼藉,都是她平日里得的銀子金玉,妝台一片凌亂,胭脂撒的隨處都是,她伏在狀台上哭的撕心裂肺,好似一個委屈的小姑娘。

寶春想起這孩子還是兩年前她們在路上遇到的難民,風四娘是何等慧眼,見這孩子手腳修長,又柔軟無骨,一副練舞的好身段,當即就想留在身邊,正趕上孩子的爹娘也在流浪中走失了,落玉便輾轉和她們來了天遂。

一晃幾年過去了,當年的落魄少女如今已經名聲在外,是多少公子哥追求的目標,可是她偏偏喜歡身帶殘疾的寶宜,會因為寶宜的夸贊而勤練舞技,會因為寶宜的冷漠而氣惱數日,會因為寶宜的喜怒哀樂而變的喜怒哀樂,她愛的很莫名其妙,可是她自己又說不出理由。她不喜歡金銀,更不喜歡那些專注她的公子哥,她想變的更好,想成為璃漪坊的台柱子,只因為她只想跳舞給一個人看。

多好的姑娘啊,寶春在心里感嘆著,她們算是朝夕相處過的,雖然落玉有些任性,但本性不壞,她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執意要在天遂城,但是聰明的她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別人的棋子,只是她從不多問,因為能成為他的棋子,她也是高興的,只是她從未想過,這棋子的命運也包括嫁人。

肩膀被人輕輕的攏著,女子停止了啜泣微微回頭,看到寶春的瞬間她的委屈更盛,竟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陸姐姐,他為什麼要拒絕我,為什麼!」

寶春撫模著女子的頭發,眼波里突然出現了不舍,在外人面前她從不會暴露自己的女兒身,偏偏這個孩子,也許就是因為有那麼些不一樣的執著,她們才會坦誠相見,也因為她心里愛著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更不想瞞她。

「阿宜的脾氣不好,你跟著他會受氣的。」

「我不怕!」女子揚起臉,堅定的回道,那些淚光中,女子如月一般瑩潤的膚色顯得更加華彩非凡。

「阿宜也是希望你幸福,嫁過去你便不用陪著笑臉在人前賣弄風姿,其實對你也許是個好去處。」

「我知道,可是我並不喜歡李二公子,如果宜哥哥是為了我好,就應該尊重我的心意。」

「你不想嫁便不嫁吧,沒人可以逼你。」

「可是……可是……」寶春的話正中問題關鍵,落玉可是了半天,剛才還滿臉的堅持,如今倒像只斗敗的公雞,她垂著頭喪氣的道︰「可是他說,就算我不嫁他也不會娶我。」

「天下好男兒那麼多,你又何必……」

「姐姐沒有愛過當然這麼說。」落玉抬起臉,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寶春的話,寶春一愣,隨即笑道︰「是啊……我沒有愛過。」

「沒有愛過的人當然不知道那份刻骨銘心,當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愛的人不能娶自己是多麼的殘忍,我從來都沒嫌棄過宜哥哥,我現在可以賺錢啦我們不會疲于生活的,如果他實在介意我們大不了隱居山林,過自己的快活日子,那該是多麼……」

「夠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寶春定楮看去,寶宜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他面色平靜的拿下斗篷,露出那張剛毅冷漠的臉。

「宜哥哥。」落玉眼里滿是喜悅,仿佛看到寶宜她就不會覺得難過。

寶宜卻不看她,徑直朝寶春走來,恭敬的垂著頭道︰「听說阿姐要我解釋,我想想便自己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寶春面色嚴肅,指著滿地狼藉問道。寶宜掃了眼地上的狼藉,冷冷回道︰「不知道。」

落玉一听急了,吵著道︰「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都是因為你拒絕我我才會發瘋的。」

「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還有什麼好鬧的。」寶宜冷眼看過去,滿臉的絕情。

落玉緊緊咬著嘴唇,頓了頓還是道︰「那……那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愛我。」

「你真的要听?」寶宜正聲道,見落玉在猶豫了片刻後輕輕的點了點頭,他終于抬高了聲音大聲道︰「不愛就是不愛,不愛你的任性不愛你的無所事事不愛你總是裝出一副很懂我的樣子很同情我的樣子,不愛你總是自作主張不愛你一耍脾氣就給坊子惹麻煩不愛你身為台柱子卻不為別人想一想總是拘泥于你自己的情感里,不愛你總是爭強好勝總是一味的告訴我你可以讓我過上好日子,不愛你的所有,從前不愛,現在也不會愛,你!听明白了嗎?」

寶春怔怔的看著寶宜,作為他的阿姐,她知道他說出這些話心里有多痛,她想像小時候一樣告訴他,即便身體殘了還是有愛人的權利,可是這一刻她似乎什麼也說不出,這個孩子的自卑是根深蒂固的,她阻止不了也干涉不了,只能看著他卑微而絕情的將愛推出去,再也回不了頭。

「我明白了。」落玉出奇的平靜,她擦干臉上的淚水,突然大踏步的朝屋外走去。

寶春上前一步,右手微微抬起,手里卻撈了個空︰「落玉……」她心疼的喚道。

落玉突然扭頭,笑的燦爛如花,她臉上的淚不知何時擦干的,卻還殘留著淺淺的淚痕,她嬌俏的一扭身子︰「姐姐,下一個到我了吧,給坊子添麻煩了,很對不起。」

「落玉……」寶春除了叫她的名字竟不知說什麼。

「姐姐,你不用這樣看我,我沒事的,真的沒事的,我只是覺得宜哥哥說的對,我不該只為我自己而活,我是坊子的台柱之一,我有我的責任對嗎?而且……而且李二公子今天特意來看我,我不能不出去。」

寶春只覺得胸口很悶,她看著突然轉了性子的落玉突然覺得說什麼都蒼白,只得在她裝作無事的表情里,淡淡道︰「乖。」

落玉繼續笑著,眼神卻瞟到了沉默的寶宜,她咬緊的唇齒之間突然生硬的吐出幾個字,那麼滄桑,「宜哥哥,你放心吧,我會安心嫁給李二公子的,還有你囑咐我的事,我也會盡力去辦的,總之,你放心吧。」

落玉說完突然瀟灑的一個雀躍,兩下便出了屋,月光撒在離去女子的身上,有出塵的絕美。

「你有什麼事要她辦?」寶春狐疑的看了眼寶宜,寶宜頓了半響,沉靜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波瀾,悠悠道︰「也沒什麼,只是大理寺掌管案件的受理,我希望她嫁過去能說服李二公子的爹爹,為二娘當年的事平反。」

「胡鬧!」寶春一拂袖,重重的拍在了妝台上,那裝著胭脂的小銀盒子轉了幾個圈後,忽然落了地,發出砰一聲的脆響。

寶宜心疼的看看寶春的手,蹙緊了眉,半響才道︰「阿姐,我不想什麼事都幫不上忙,像個廢物一樣。」

「可是你也不該拿落玉的幸福去賭,這簡直混蛋不如!」寶春怒瞪著寶宜,片刻後氣憤的再次拂袖而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寶春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的聲音冷而澀,甚至有些蒼老,她未回頭,只是抬眼看向了天空的圓月,「阿宜,你不是廢物。」

寶宜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寶春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平靜的眼里突然微微而動,有晶瑩的液體流了出來,他彎子,撿起滾落在地上的胭脂盒,胭脂盒沒什麼特別,卻是那年他買給落玉的,落玉一直舍不得用,放在身邊很多年,既然放手了,就連所有的記憶也一並帶走吧,包括這個……

前廳的絲竹聲還在繼續,燈光黯淡下去,只有一束打在白衣少女的身上,沒人看得到她眼里的淚水,空氣里是低沉的呼吸聲和目光的追逐,而她所追求的所有夢想,卻在今夜這個舞台上徹底破滅了。

寶春輕嘆一聲,無奈的不願再看,卻踫上急急趕來的風四娘身邊的丫頭草兒。

「陸爺,姑姑找你有要緊事。」

寶春輕哦了一聲,轉而又看了看舞台之上的落玉,最終沒有再說什麼,道︰「走吧。」

夜,那麼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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