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稀落,薄霧繚繞,曖昧的燈光穿過大紅的綢幔,撒下滿室的余輝,描金香爐里燃著上好的梔子香,淡雅芬芳,屏風的倩影里倒映出女子誘惑的嬌體,她的動作輕柔的像舞蹈,那身薄紗猶如一只翩躚的蝶,輕輕從身體上滑落,她抬起腳尖,邁著驕傲輕盈的步伐,走進了那灑滿鮮花的浴桶中。
屏風的一側跪著剛進來的小丫鬟,年紀不大,一臉漠然,她彎著腰只听屏風的內側緩緩傳出一個聲音︰「老爺回來了?」
小丫鬟依舊垂著頭,回道︰「回稟大夫人,老爺傳話來,說今兒不回了。」
「下去吧。」女子淡淡的說道,听不出任何情緒,霧氣淹沒了她的瞳子,卻依稀可見她臉上的憔悴。
「你們也都下去吧。」寶花沖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鬟同樣吩咐道,她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人感覺到了不一樣的寂寞,兩個丫鬟沒多說什麼,垂著頭退出了屋子。
那聲輕輕的關門聲如同心里的空落,恰到好處的敲到寶花的痛處,她突然很想哭,可是眼淚到了眼眶里,卻怎麼也流不下來。
那個男人對她真的好嗎?她想因該是很好的,他遣走了所有的太太,只留她一人獨大,她喜歡梅,他就命人在院子里種了各色的梅,她說白梅太淡了,雪一蓋就什麼也看不到了,第二天醒來白梅突然不見了,剩下滿園的紅梅,開的正盛,她身子突然不好了,也不知道是怎的,突然就覺得什麼都不想吃,他換了一個又一個廚子,只要她能吃上三口,他都高興的像個孩子,她自從嫁過來就不太笑了,他找了戲班子演她愛看的戲曲,找了雜耍團專門給她一人獨演,她是這個家的大太太,所有人都對她畢恭畢敬的,所有人都知道主子對她格外上心,伺候不好她只怕日子很難過,所以她是衣食無缺的,她是金玉加身的,她享受著以前從未享受過的,可是她卻始終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個男人只是太不甘寂寞了,他的愛很多,可以一次性分給好多人,比如最近鎮里清風樓里的頭牌姑娘,是誰說男人都是喜歡偷腥的,除此之外,他似乎還算個很好的人。
寶春落寞的笑了笑,整個人蜷縮進浴桶里,蜷縮進那些花瓣堆成的「幸福」時光里,水中她閉著眼,眼角卻感覺澀澀的,她只是有一點難過,真的不是想哭,真的不是。
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像是怕驚擾了她的沐浴,帶著幾分小心幾分試探,「大夫人,您娘家來人了。」
寶花以為不會再有欣喜,對那個家她已經恨透了,可是听到門外丫鬟的傳話後,她還是雀躍的奔出了浴桶,她的嘴角有淡淡的笑,看得出出自真心,可是很快,她就將這份喜悅死死的壓下去,只留下一張淡漠又清冷的表情,道︰「我知道了。」
寶春在前廳等著,她時刻保持著該有的禮數,甚至連坐都不敢,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莫家的丫鬟們都是一個性子,默默的做事,眼神從不會輕易飄來飄去,她們默默的上茶,默默的上糕點,然後默默的靜站一邊,面色清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寶春偶爾探探頭,卻始終未見寶花出來,她想問問不遠處站著的丫鬟,想想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了,在這個時代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了,雖是娘家人也不能太不顧著身份,其實從進莫家大門的那刻,寶春心里還是欣慰的,莫家家大業大,在村里算是個大戶,良田多,每月光租金就是筆不小的收入,更何況那些糧食有部分還會收到自己的糧倉,賣給鎮里的商戶,若不是莫守成人比較懶惰,但凡有些頭腦的,也足以金生金了,不管怎麼說,寶花嫁過來溫飽還是不缺的,至于其他……寶春只覺得這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點人氣。
听到腳步聲的寶春突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面帶微笑的看著屋子的一角,寶花緩緩走來,上身冰藍色綢緞夾襖,滾邊黑緞竹紋刺繡,同色長裙,腳踩的花面巧鞋秀著好看的蝴蝶圖形,其上裝點著黃豆大小的珍珠,她發髻輕輕挽起,梳的極簡單,卻更加襯托出她沐浴後的清麗,寶春剛想上前叫聲阿姐,卻被寶花冷冷的眼神震住了,她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這個自己有些不認識的阿姐,寶花並未看她,只是被人攙扶著坐直了身子,輕抿了口茶,淡淡道︰「說吧,要多少。」
寶春輕咬了口唇,她知道寶花心里的恨還在,她的冷淡叫人心寒,可是今日來的確不是敘舊,這讓自己的身份顯得那麼尷尬和局促。
「家里出事了。」
「哦?」
「二娘被京城的官差抓走了。」
「嗯。」
「父親碼頭也出了事,大概去做活都難。」
「是嗎。」
「父親準備去京城為二娘打點,她是冤枉的,父親怕二娘本家的人會害她,當年的事過去那麼久,死無對證,二娘一個人在京城父親不放心。」
「然後呢?」
「阿姐……能不能借父親些銀子?」
「借?」寶花終于抬起了眼瞼,打量了寶春半響笑道︰「何處此言,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寶春見寶花如此說,心下安了心,這才道︰「阿姐還記得從前情分,我也就放心了。」
寶花心平氣和的笑著,眼里卻有著外人看不透的深沉,她一招手對身旁的丫鬟道︰「阿娟,拿五兩銀子給她。娟,拿五兩銀子給她。」
「阿姐……」寶春听到銀子的數量不可思議的抬頭。
寶花裝傻的看過來,道︰「如何?」
「阿姐,家里……家里……」
「是啊,家里出事了,我拿錢給你,天經地義不是嗎,你還在這里擔心什麼?」
「阿姐,你知道的,這些錢遠遠不夠,京城是什麼地方,打點的事太多了,這些銀子恐怕……恐怕……」
「寶春啊,不是阿姐小氣,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莫家看著家業大,其實並沒有外人看上去那麼風光,你姐夫三天兩頭的在外邊跑,吃喝嫖賭哪樣不要花銀子,這我就不說了,你看看莫家這一大家子丫鬟小廝的,哪個是肯不給銀子就好好做事的,趕上今年租地的村民不按時交租金,我們的支出遠遠大于了收入,不瞞你說,這五兩還是我自己的私房錢,再多我也沒了,不如等你姐夫回來,我讓他去外邊幫你借借?他認識的人多,人家也給他些面子的……」
「阿姐!」寶春打斷了寶花,突然激動的握住了拳頭,「你非要如此說話嗎?」
寶花微微一愣,剛才的尖酸頓時在臉上消散,她抿著茶,低頭不語,臉上卻始終掩飾不住的涼薄。
「阿姐,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些都是你自己選擇的不是嗎?你何苦去怪別人,若你今日一口回絕了我,也好過你說這些場面話傷了我們一家人的情分,家里出事了,難道你願意看到這樣嗎?你願意看著阿爹家破人亡嗎?」
「寶春,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也敢對我大呼小叫了嗎?莫不說我是這莫家的女主人,就是作為你的阿姐,你說話的態度也要斟酌斟酌吧。」
「阿姐,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的阿姐,可是現在的你讓我不認識,我的阿姐喜歡為自己謀劃,想過的更好,可是她卻愛自己的家,愛自己的親人,她只是有些自私,但不會是非不分,她偶爾尖酸刻薄,但不會對自己人置之不理,你今日這樣又是何苦呢?」
「是啊,我這是何苦呢……」寶花冷冷而笑,印入茶水的眼眸中有別人看不到的落寞,「我一直以為他們拿我當一家人,我一直以為自己和你們不一樣,我一直以為我不僅僅是他們換取銀錢的工具,我一直以為就算我受了再大的委屈他們還是會站在我這邊,我以為他們各自有私心,卻不會在最後拋棄我,可是寶春,這些年我得到了什麼,阿娘才去世,爹就找了二娘,她雖對家里有恩,可是人前人後她卻是兩個樣子,將我嫁給傻子,將我的人生斷送,這就是她的恩重如山嗎?爹爹總說疼愛每個人,可是他真的為我說過一句話嗎,怕我丟了王家的臉所以不管我會不會幸福,還有那個自詡最疼我的女乃女乃,不也是因為人家的錢將我推出去置之不理?寶春啊寶春,你不是我,你可曾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連你一個送出去五年的丫頭都願意為了我說一句話,他們和我生活了十幾年,卻寧願為了自己的私心親手斷送我的路,我為什麼不恨,我該恨啊不是嗎?」
「阿姐……」寶春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也許從寶花嫁出去的那日,她苦思冥想的就是看著王家不好過,看著王家的人跪在她的腳下求她,為當日的行為懺悔,是啊,她有什麼錯。
「你去哪!」看著寶春扭身準備離去,寶花突然激動的一拍桌子。
寶春擦干眼淚,露出淡然的笑容,她和寶花的情分不多,她甚至不太喜歡這個姐姐,可是那夜出嫁她們徹夜而談,她知道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姐姐,她是有傲氣的,並不是自己想象中刻薄尖酸的農家女,她只是生錯了時代。
「阿姐,我回家了,你說的都對,王家對不起你,這一趟我不該來。」
「等等!」寶花面露不舍,卻依舊保持著本身的威嚴,她抬手拿起身邊丫鬟捧著的銀子,道︰「這個你拿回去。」
寶春搖搖頭,道︰「不了,拿回去阿爹只怕心里過不去那道坎,你們日後怕是連見面的機會都沒了,我不能阻了這條路,親人總歸是親人,血液里的東西改不了,只是阿姐,這次阿爹怕是從未遇到如此大的難處,二娘跟了他這些年雖無所出,卻也沒有大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阿爹干不出來,去京城他是肯定會去的,雖然你這里也不富裕,不過姐夫到底認識的人多,若可以幫幫父親便是最好了。」
寶春說的誠懇,眼里帶著最後的希冀,寶花將頭扭開,避過她的眼楮,淡淡道︰「我會和你姐夫提提的。」
「那就多謝阿姐了。」寶春笑的燦爛,她想,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了,而有些事,還是交給時間去淡化吧。
寶春剛走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扭頭表情認真的看著寶花,問道︰「我能最後再問阿姐一件事嗎?」
「你問吧。」
「二娘這件事出的突然,阿姐沒有從中參與吧?」
「你懷疑我?」
「當然不是,只是突然想到一件沒頭沒腦的事想和阿姐證實下,也想听阿姐告訴我答案。」
「沒有。」
「那我便放心了,寶春回去了,阿姐早些休息,還是那句話,你幸福就好。」
你幸福就好。清冷的月色灑下來,滿園的清輝,寶花久久站在那里,直到寶春的身影被月色籠蓋,她突然苦笑兩聲,悠悠道︰「丫頭啊丫頭,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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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想道這篇撲了的文還有這麼多催更的,在這里我想說聲謝謝了,種田文第一次嘗試寫的不是很好,一度被人批判,差點寫不下去,不過看到收藏還在,想到還有人看,就還是告訴自己寫完它。大家說我更的慢,真是不好意思,其實很想一日多更的,只是時間不允許,有時候只能趁著孩子睡著了才趕緊寫一點,不過過完年老媽就過來幫忙帶了,到時候時間多了,會保證更新的,還望大家體諒。在此對支持我的朋友說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