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寒,」袁錚榮只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再一細想,方才反應過來,「九駙馬,」逸寒略略點頭,伸手向他道,「取一副弓箭給我。」袁錚榮一怔,「這巨獸不怕利箭,要箭又有何用,」「它不怕,有人會怕。」逸寒說著,指一指坐在最後一頭白象上的人,「擒賊擒王,先射他下來再說!」
袁錚榮順著他手指望去,原先扭結的眉頭成了個解不開的大疙瘩,「這人在這麼遠,怎麼射的到?」一直站在逸寒身邊扮啞巴的翎瑚忍不住道︰「你話怎……」逸寒咳嗽一聲,蓋過她的聲音,「試一試,射不到也沒妨礙。」
袁錚榮之前听說他是蕭家四子,滿以為他能帶狼兵過來助戰,誰知他只身一人,身邊僅有個黑不溜秋的小兵,也看不出有什麼能耐。他暗暗嘆了口氣,才剛暖過來的心又涼了半截。大周近年少良將,蕭令公老矣;寧王又已伏法;到此關鍵時刻,只能舀些王公貴少來充數,真是可悲可嘆。「來人,取弓箭來給駙馬爺!」
逸寒听出他近乎絕望的口氣,暗地一笑後張弓搭箭。略一瞄準後就縱箭飛出。「嗖」地一聲,這箭像長了眼似地直奔那馭手而去。城頭上的將士原本都不以為然地等著看這場白戲,等著看逸寒自取其辱,可他們畢竟老于箭術,但听利刃破空的聲音就知這箭後力無窮。于是,一雙雙眸子都盯住了這支箭,一顆顆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那箭也毫不含糊,眼見著就要刺入那馭手的面門,馭手正在指揮象群,听到箭聲時已是躲避不及。他眼前一黑,正感嘆小命休矣時斜刺里忽又射過一箭,「叮」地一下,將逸寒那箭射偏稍許,一齊墜在地上。
城頭眾人已到嘴邊的歡呼聲這一下又都變成了齊聲哀嘆。還沒等他們合攏嘴,翎瑚已抬起手臂,撥動機關就是一射。這支金翎箭又急又快,那馭象手正慶幸自己死里逃生時,這箭已一下刺中他的肩頭。血涌如注,那人痛得摔下了象背,瞬間被巨象跺在腳下。短暫的靜默後,城頭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城下群象則是亂成一團。翎瑚拽住逸寒的袖管又笑又跳,正要說話時,逸寒示意她噤聲,仰頭就是一聲長嘯。
剎那間,山林中群狼呼應,雪狼帶頭率先而出,其後群狼如潮一樣蜂擁向那些巨象,有攻腿的;有扯尾的;有發狠去咬象臀的。那些象本不懼狼,只是一旦失去指揮就有些自亂陣腳,往山間逃竄時不僅踩傷不少齊兵,更驚到了戰馬,人仰馬翻,亂作一團。武光見勢不對,立即下令鳴金撤退,只是這時狼群已聞到了血腥氣,一路行來僧多粥少,餓壞了肚皮的它們見有肉吃,哪有放松的道理?只要咬上一匹戰馬或是一名齊兵便是死不松口,四面拉扯下分而食之。
城下鬼哭狼嚎,城上眾人也看的心驚,袁錚榮這時已不敢再怠慢小視,向逸寒請示道︰「駙馬爺,可要末將帶人出去一鼓作氣將他們收拾了?」逸寒搖一搖頭,「這是趁亂為之,等他們回過來可就糟了。」果然齊兵稍作調整下就換過了火弩手,一支支帶著火團的箭矢紛紛射向殺紅了眼的餓狼。有幾頭不巧被射中,霎時之間就起了一股皮毛燒焦的氣味,刺鼻難聞。
雪狼一聲嚎呼,群狼應聲而退,逸寒向袁錚榮道︰「要想擊退他們,還需等三皇子的十萬大軍到陣。」
「我收到消息,十萬大軍還需再等上一日,就算他們今日不再攻城,明日……」袁錚榮看向遇火就逃的狼群,「明日可怎麼應對?」
逸寒背負雙手似乎成竹在胸,「明日我自有應對,眼下還煩請袁將軍準備一間房給我,休息過後再說。」
祈楓在帳中召見了武光,「巨象找回幾頭?」
「死了兩頭,走了一頭,余下的都已找回。」
祈楓頷首。
武光恨恨道︰「那個黃毛小子哪來的這手功夫?天生神力還是在箭上耍了把戲?幸好皇上射落那支箭,否則這小子大出風頭,未戰就已成名。」
祈楓命人解了袍甲,月兌去頭盔,接過巾子自己抹了把汗水,「這也罷了,只是他從哪里調出這麼多狼來?還有,那個人……」
「哪個人?是綁弩箭的黑小子?」
武光不知那機括來歷,可是他知道,「媚兒……」祈楓輕輕喚了一聲,神色間柔和了幾分。
武光更為詫異,「皇上,怎麼……怎麼想起公主來了?」
「那支箭呢?」祈楓未答他話,反而問起那支金翎箭。
武光躬了躬身,到賬外找人尋了來再行遞上。祈楓對著燈火,細細撫弄,「武光,這箭大有來頭,你可知道?」
武光搖頭,「臣看著就是一支箭,花里胡哨的。」
「這箭能破金削鐵,普通一個兵士手上怎能有此等物事?」
武光這才回過味來,可是他想著城頭所見身影,又覺萬分不像,「皇上是說那黑小子就是公主?文璟帝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怎會讓她來以身犯險?而且那小子黑的像個炭球似的,臣在他面前都覺自己白的很。」
祈楓斜睨了他一眼,「既然連你也騙得過,媚兒這次自然是下足了工夫。武光,听令!」武光急忙躬身。祈楓幽幽道︰「明日若是看見媚兒出來,你只管向她射箭。」「啊?」武光听了之後險些驚掉下巴,「皇上,這個……萬一傷了公主……」
「朕要你射,自然是要你手上捏著勁兒,多一分,你此後不用再來見朕。」祈楓望著連爆的燈花,唇邊漾起一抹笑意,看得武光都有些膽寒。「要顧他的狼兵,要顧著守城,還要護著媚兒,除非蕭逸寒有三頭六臂,否則明日此刻,定教他死在朕的手上。」
袁錚榮不敢離開城頭半步,只能命人帶了逸寒去往自己的府中,由袁夫人安排了一處僻靜之所暫供他休憩。在人面前,翎瑚一直是低著頭不敢多言,到得下人僕婦們一走,她便關上門,像個孩子似地手舞足蹈,「逸寒,我厲害不?」「厲害!」逸寒環抱住她,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記,「不愧是我的小媳婦兒。」
「我說帶我來沒壞處吧?」翎瑚得意至極,膩在他的懷里喜氣洋洋,「明天你再瞧我的,到三哥來時說不定我們已經勝了。」逸寒莞爾。他的小媳婦兒,想得也未免太簡單了些,今日能勝是勝在「奇襲」二字上,到明日再戰,如何應對那群巨象已讓他頭疼,何況還有齊兵,還有射落他箭矢的一箭……
翎瑚兀自還沉浸在喜悅之中,看逸寒不出聲還以為是他累了,于是在他唇上也親了一記,「你餓不餓?是吃完了睡還是睡完了再吃?」「我不餓,你呢?」逸寒松開手,解衣就想休息。翎瑚手上動作比他還快了幾分,先一步為他解開了腰帶,「我也不餓。」逸寒愣了愣,勾起她的下頷,「糊糊,小兵不用伺候這個。」翎瑚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躲來躲去就是不肯對上他的目光,「可是你的小媳婦兒想伺候你,不可以麼?」
逸寒唇角彎彎,放開手由她去弄,「可以。小媳婦兒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翎瑚正為他寬外衣,听見這句臉上就是一紅。好在她抹黑了臉,逸寒也看不見,只對著她微微一滯的手道︰「糊糊,是不是想到別的了?」「想……想你個大頭鬼。」翎瑚為他褪去中衣,轉身就去拉開被褥,「快睡吧,別胡思亂想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逸寒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後。翎瑚知道他善于偷襲,立即轉身道︰「你四五天沒睡過覺,哪里還能……」「能什麼?」逸寒貼著她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道,「可別小看你夫君。」她哪敢小看他?有那三天,她還能不知道他有多厲害?翎瑚越想越羞,沒處躲沒處逃,最後只能老老實實道︰「我不是小看你,我是……是心疼你。」
能得她這句,他還能再求什麼?逸寒笑著吻住了她,品弄她的丁香,汲取她的甜蜜,良久才算放過,「糊糊,我睡了。」「嗯。」翎瑚為他蓋好了被,又在他唇上印上一吻,「睡吧。」逸寒微笑,在她的注目下漸漸睡去。
翎瑚沒有走開,伏在床頭望著他的睡顏。她這次來,不僅是為逸寒,也是為祈楓。她想看著他如何失敗;如何落荒而逃,可想到或許也會看見他血染沙場、有來無回的情景,她心中也不知會是何滋味。騎在雪狼背上的日日夜夜,她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直到站在城頭上的那刻,她才發現城下那人如何,已對她再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邊人,唯願他安好,別無所求!
逸寒醒來時已是精神百倍,微一側首,翎瑚正伏在床頭,呼吸均勻,長睫如蝶翼般合攏。唇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顯然好夢正酣。逸寒轉身,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她雖然抹黑了臉,可肌膚依然滑膩如脂,令人難以釋手。「糊糊,糊糊。」翎瑚睡眼惺忪,「呀,你怎麼也變黑了?」
「天都黑了,我自然也變黑了。」逸寒坐起身,笑眯眯地看著她。
翎瑚自覺有愧,自動自覺地點起燭火,開始為他穿衣,「我看你好睡,所以……」
「所以還是我不對,讓你生出了瞌睡蟲。」
翎瑚抿嘴一笑。
逸寒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生出瞌睡蟲也不怕,不過下次記得鑽到被窩里來,免得著涼。」
「知道啦。」
翎瑚本來睡得身上有些寒浸浸的,待到手心被他麻麻癢癢地一吻,又听到這一句,寒意早已一掃而空。利落地幫他穿上衣袍,又一起吃了飯,翎瑚看著窗外如墨夜色道︰「雪狼和狼兵不知怎麼樣了,要不要送些吃的給它們?」逸寒搖首,「不用。一旦飽食,明日更無勝算。」
翎瑚看他面色凝重,不由也有些擔心起來,「我還以為一定能勝呢。」
「要必勝,除了你三哥的兵馬,還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
「什麼東西?」翎瑚急問。
逸寒披上斗篷,打開門道︰「我才剛想到的,得讓人去尋尋看。」
袁錚榮看人修補完城門、加固好城防後也沒有休息,草草舀水泡了飯吞下一碗後,他又登上城樓,舉目遙望那連綿的營帳。「袁將軍,」逸寒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後,同他一樣遙望遠處,「是不是在想明日如何應對?」
袁錚榮看一眼神采奕奕的他,還有那個隱在黑暗中幾乎看不見的黑小子,「是,明天的仗難打吶。」
「我倒是有個主意。」
經過白天一仗,袁錚榮已對逸寒完全改觀,這時听說便忙問道︰「什麼主意?」
「不知這城里城外可有養蜂人?」
「養蜂人?」袁錚榮不解,「駙馬爺問這養蜂人做什麼?」
「我不是要養蜂人,而是要他手中的蜜蜂。你若是知道哪里有就速去找來,越多越好。」
「蜜蜂?」袁錚榮和翎瑚同時驚訝反問。
逸寒點一點頭,「狼對象畏懼,象卻對蜜蜂退避三舍。一物降一物,如果你能找來蜜蜂,明日此消彼長,我們就只需專心對付人了。」
袁錚榮听得雙眼放光,「好,我這就讓人找去。不過養蜂人多居深山,恐怕……」
「遲一點不要緊,只要能找到。」
「好。」
袁錚榮自去尋找手下兵將。翎瑚望著他的背影,道︰「要是今晚沒著落,明日是不是就會很難辦?」「很難辦,不過總還得辦。」逸寒側首,聲音低沉幾不可聞,「糊糊,明日我恐怕無暇顧你,你自己小心。」翎瑚眨了眨晶燦的眸子,「別人我管不了,自己總能管得了。你放心,逸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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