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空谷,江水泠泠。柔和的陽光灑照,也讓人有一種懶洋洋的惰性。本就昨夜心事重重而無眠,如今吃飽喝足曬著太陽听著大自然的低語感受著微風習習,再看看一旁在樹蔭下靠著樹干似乎已經閉目小憩的楚言郗,曲洛水真覺得不安睡一下似乎有點對不起這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于是也不多想,直接仰躺在草地上。
陽光透過錯落的樹葉斑駁地灑落,在她臉上映出點點陰影。思緒似乎放空,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竟然如此毫無心機毫無顧慮,感受著身旁人的氣息,就這麼閉目睡去。風拂過,劉海微動,安然的神情,似乎是世間絕有的純淨。似心有感應般,在她閉目的同時,楚言郗睜開了眼楮,溫柔的目光,勝過柔和的陽光,投落在少女的身上。這一刻,似乎萬籟俱靜,似乎一切虛無,似乎天地寂寥。他不清楚這是怎樣的一種悸動,不確定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的情緒,只是覺得,如許陽光,如許清風,如許鳥語花香……因著她,一切思緒沉澱,是前所未有的澄靜安然,仿佛漂泊無依的心,終于擱淺而著岸。
沉淪,或許只在一瞬間。只是,當時的他,並未認清自己的心緒。
所以,他只是輕輕地上揚嘴角,淡淡地笑,在這樣安詳的氛圍中,也隨著她一起再次閉目而憩。
後來的他,也曾經想過,如果當時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情,那麼是不是,接下來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只是,沒有人能夠早知如此。于是,也沒有人何必當初。
似悠長的夢境,轉醒卻憶不起零星碎片。睜眼,起身,身前的人正背對著她,在洛水邊站著,肩上的白鴿溫馴地停留,他看著手中的字條,微微皺眉。
其實她一直都很好奇,以前看電視劇也不曾明了,這千里飛鴿傳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體系,為什麼隨時都能有鴿子這麼準確地找到要傳送消息的人,那準確程度不亞于gps導航儀系統……
似乎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他轉身對著她。背著光,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覺得光暈中的人影縹緲而聖潔,仿佛不似在人間,讓人間看客也有一種奇妙的暈眩感。
「醒了?」清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已緩步來到她面前。
「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看著他手里不曾刻意收起的字條,她猶豫著開口,「你……在這里等人?」
其實之前他一直心急火燎地要趕回楚昭,可是在平安鎮的客棧里看了鴿子帶來的字條之後便似乎有意有所停留,她已經意識到或許有什麼事情橫生枝節了。如今他帶著她來到這片叢林的洛水邊,悠然自得不急不緩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便做了這樣一個合情合理的猜測。
「……差不多吧他答得也有些猶豫。並非他存心敷衍,只是目前形勢曖昧不明,他也不確定接下來的事態會以怎樣的方式上演。
曲洛水也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些什麼,便不再多問。太過細節的事情,她也沒必要知道太多。望著遠處幽深的叢林,心想著就這麼跟他兩個人干坐在這里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件事兒,便心下有了決定。
「那……我先自己四處走走去?」她試探地問。
「……好似乎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在一切明了之前,也有不確定的危機因素。只是……「不過,你可不要再不小心招惹到什麼奇怪的人了
曲洛水微愣,連楚言郗自己,也在話出口的瞬間愣住。只是兩人突然都很有默契,再沒有就這個問題深究下去。轉轉眼珠,曲洛水隨意答了幾句,便隨意四處閑逛去了。而在洛水邊的楚言郗,也不似先前那般不安,似乎已經篤定,無論如何,在到達楚昭之前,曲洛水不會莫名離開。所以,他只目送著她離開的身影,然後重新轉回洛水邊,目光卻似乎沒有焦距,若有所思地不知道飄在哪里。
山林雖然有些寂寥,卻似乎有著遠離塵囂的出塵氣息。一個人漫步,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很容易思緒空白,什麼也想不起。而在這思緒的空白處,卻也很容易抓住腦中零星的記憶碎片,走馬觀花般,一點點浮現。
上一次林中漫步,因著避雨而躲進山間的破廟。而因著那破廟,不期意便與那位謎團重重的公子相遇。自此,本該平淡無奇的人生似乎有了波瀾,莫名被下毒,莫名被揪著充當門神保鏢,途中還莫名惹上了似乎來頭也很大的人……然後,最莫名的,是突然間莫名的心動……
應該是心動吧?雖然,不知道來歷甚至不知道姓名,只是在淡然的相處中,能夠感覺到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在慢慢衍生。那一夜,緣來橋上的偶然,仿佛冥冥中的觸動。
可是,她在這個世界只有三年的時光,她的命運已經跳出三界之外,連閻王也無法窺視,而她過往的人生經歷,雖短暫,卻深刻,也如烙印般告訴她,夾雜太多的感情,會過得很慘,死得很慘。
突然想到有一次在項家,陪著項婷景軒看一部愛情片。浪漫的影片,是才子佳人命中注定的緣分。那時候,景軒似乎有感而發說過一句話︰
「在一起的時候,一切巧合都是緣分,在分開的時候,一切緣分都只是巧合
所以她也迷惑。緣分還是巧合,或許只是上天的惡作劇。而她也害怕期待,因為害怕求而不得的苦楚。可是,看得再多想得再多,她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很多事情很多時候,其實她看得並沒有那麼透徹。
「好像自從遇到了他,曾經想過要拋開的煩心事又回來了……」喃喃自語,她也只是輕嘆搖頭。曾以為三年的重生,在全新的世界,她能有全新的人生,卻似乎宿命如此,有些事情,還是逃不掉。
「好像也是因為他,倒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莫非真是墨菲定律不成?她只希望不要再倒霉下……去……
「啊∼!——」咚——!
她知道心想事成是人類的奢望,可是有必要事與願違到這個地步嗎?!
呆呆地回神,望著四周自己的處境,曲洛水真是欲哭無淚。為什麼好端端地走路會掉進這麼個莫名的大坑啊!!!有必要時運不濟到這個程度嗎?!
抓狂歸抓狂,曲洛水可不想在這個坑里久留,起身便想爬出去。
「痛……」只是剛一用力站起來,右腳卻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拉開褲腳,腳踝處微微腫起,輕輕一踫便疼痛不已——還是逃不開扭傷的命運……
她雖然學過自保的功夫,卻不會傳說中的輕功。腳不能著力,自然爬不出這個對此刻的她來說屬于深淵級別的大坑。所以,她能做的只有……
「喂——!有沒有人啊∼∼∼∼∼∼∼∼」
「轟隆——」似乎要印證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這句話,天空一陣空鳴,大雨磅礡而下。雨點細密地砸下,瞬間讓她濕透。被這一重接一重的意外打擊到,她只是呆若木雞而無所反應。
「……什麼跳出三界之外,你們存心整我的吧!!!」無處宣泄的她也只能暫時把這筆帳遷怒到地府眾鬼身上,仰天長嘆……
「救命啊……」弱弱地呼救,氣勢早已被大雨澆滅。方才太出神,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洛水邊的他是否能夠听到,卻悲哀地發現,不知道他的名字,連呼救都無門……
「不管誰啊,有——沒——有——人——啊?」
「轟隆——」回應她的,依舊只有電閃雷鳴。
雨落漣漪,雷聲連綿。這場突來的大雨,還真是讓人始料不及。四周環顧一圈,沒有見到少女的身影,楚言郗不禁蹙起了眉,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轟隆——」雷聲又起,突然讓他心頭跳動,似乎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及多想,他便順著她離開的方向而去,焦急地一路四處張望。漸行漸遠,卻始終尋不到那抹身影。大雨滂沱,雷聲不斷,肆虐的風中,周遭的一切都狂亂不已,卻獨獨沒有他要追尋的身影。想呼喚,卻哽在喉間,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怎樣的名字呼喚……
「小雨!你在哪里?」
最後,只有那一個臨時的,曾經玩笑的代號,在風雨中脆弱地搖曳,不知能夠傳遞多遠。
身上已被大雨淋得濕透,心中卻只有那個「小雨」。突然為自己感到悲哀。如果就這樣,她就這麼突然消失不見,那他……突然不想再想下去,只是在林中轉著,找著,呼喚著……
「小雨!小雨……」
「我在這里……」恍然的神思中,突然飛來天外靈音。似乎是靈魂的救贖,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天地如佛光臨世,救濟天下。所有的煩躁不安,所有的焦慮悲哀,所有的淒切無奈,都在這一聲微弱的回應聲中落幕。
「小雨?是你嗎?」不篤定地再問,害怕只是自己的錯覺。
「是我……我在這里啦……」
還是微弱的聲音,卻逐漸清晰。他循聲而至,終于低頭看到了坑底已一身狼狽的她,頓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長呼了一口氣,嘴角也不由微微上揚。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問話中,他已縱身躍下,停留在她身邊,打量著她的周身。
「好問題!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弄成這樣!」整整一個時辰,她就在這里汲取天地之精華,沐浴天水之精髓,一開始還能胡亂吼幾聲,到後來實在是力乏而沒有興致了,只能坐等在坑底,連祈求奇跡的心思都沒有了。
「……腳扭傷了?」注意到她用手撫著腳踝處,他問。
「嗯……」試著站起來,卻馬上因刺痛而跌倒,這一次,卻掉落到一個帶著淡淡體溫的胸膛,衣衫雖已盡濕,常人的體溫卻遠勝過泥濘的土坑。
耳邊似乎是風嘯的聲音,瞬間,他便帶著她躍出了大坑。不知是不是運氣問題,剛剛還暴雨的天,突然雨勢驟收,不出片刻天便放晴,不遠處的天際還掛起了一輪彩虹……
曲洛水嘴角微微抽搐。突然很想沖回地府問問那些小鬼,這就是所謂的她全新的人生際遇?!
「好像是月兌臼了……」略看了下她的傷勢,楚言郗淡淡道,「先回洛水邊吧
被雨水沖刷的兩人在這泥濘之間周旋,也早已成了泥人。況且天色漸暗,叢林深處恐怕也有一些未知的危險,不宜久留。
「好……」輕輕應下,剛想邁步,卻發現自己真的舉步為艱了……
「我背你吧雖是建議的語氣,楚言郗卻未等曲洛水應下,已自如地背起了她。
「喂,你……」
「不然,就你這樣子,恐怕明天天亮都離開不了這個坑
他神色自如,語氣自如,舉止自如,倒叫曲洛水不好說什麼了。于是,她也就不多說什麼,安心地趴在他背上,行走在這一片雨後的叢林。淡淡的梨花香,不因雨水的沖刷而消散,依舊彌漫在她的鼻尖,是讓人安心的味道。一路上似乎都很有默契,兩人也不多話,就這麼安靜地行走。夕陽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身影,斜倒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行走,似乎只有心跳的頻率,仿佛時間在這里駐足,就猶如老電影的膠片,只留存在過往的回憶中,如這泥濘的地上印下的一個個腳印,延綿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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