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兒，你怎麼會在這兒？」秦業沉著臉，半眯的眼里射出冷冽的光芒。
林小如低著頭，冷汗直往外冒。她並非怕秦業，只是現在似乎還不到攤牌的時候。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秦業，所以沒有做好和秦家這位「大當家」面對面解決問題的準備。
「爹，芊兒听說安城地震，就一起過來了。」秦飛看林小如很狼狽，幫她解圍。
「胡鬧！芊兒胡鬧，你也跟著胡鬧！秦飛，你好歹也是堂堂的統領了，做事怎麼這樣欠考慮！我知道你一直當芊兒和瑄兒涵兒一樣，可芊兒現在不僅僅是你妹子，還是風兒的妻子，你的弟媳！你說，一個女孩子跟著丈夫的大哥在外面，別人會怎麼看？」秦業當著二人，對著秦飛劈頭蓋臉就是一頓。
「爹，芊兒不是改了裝扮換了身份嗎？」秦飛分辯。
「你是說沒人知道她的身份？那安悅哩？陸杰哩？好，就算他二人不會說，那風兒哩？你帶她出來，他知道嗎？他同意嗎？」秦業質問。
「風弟不在家。」秦飛解釋。
「我就知道他不在家。正因為他不在，你就更不能依著芊兒讓她出來。飛兒，你有沒有換位想過，若你是風兒，會是什麼感受？」
「你從來沒這樣想過吧？」秦業見秦飛不出聲，說，「你一味護著慣著芊兒，這樣下去會出事的。畢竟芊兒和瑄兒她們不同。就算風兒念在你們一起長大不怪你，那你媳婦哩？你就不怕她誤會嗎？」
秦飛沉默著。
秦業擰著眉，對林小如說︰
「芊兒明天就回去，讓小陸送你回去。我知道你自小和你大哥親厚，可畢竟男女有別，你又和風兒成了親。你娘一直擔心，怕因為這些，飛兒兄弟間起隔閡，夫妻間產生誤會。」他把話說得很很直很重，只要杜芊芊稍稍懂事點就應該馬上回去。
「大人言之有理，」林小如見終于有機會說話，鼓起勇氣抬頭看著秦業的眼楮，「所以，我現在不是杜芊芊了，我叫林謙。杜芊芊是秦風的妻子，可林謙不是，林謙和秦家沒有關系。這樣，大人的所有擔心就不存在了。」
既然該來的總要來，那就早點解決好了。不想做杜芊芊，秦家是一定不能回的。本來，她這次出來也就沒打算再回去。
「芊兒，有些事不是你打扮成男孩子，換個名字改下稱呼就可以忽略的。」秦業心中惱她不知天高地厚，氣她不肯听話，只是因為此時此地，還努力控制著火氣。
「大人，您弄錯了，我不是杜芊芊，我叫林小如。雙木林，大小的小，如意的如。杜芊芊、林謙這兩個名字是換的；林小如不是，它是我父母取的真正屬于我的名字。他們希望我一生不必大富大貴，但得如意就好，所以叫我小如。從現在開始，我要用自己的名字。」林小如心跳得很快，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仍勇敢地迎著秦業的目光。
偽裝就要月兌下了，結果會怎樣？
「芊兒，我剛才的話你都沒听見？還在這瞎扯胡鬧？」林小如一口一個「大人」叫得秦業直冒邪火，可恨還加上那麼一篇姓名的說辭。若面前不是個女孩兒，又是兒媳，他早就要家法伺候了。
「可是大人，我沒有和您開玩笑啊，我是認真的！」林小如加重語氣，一臉嚴肅。♀
「什麼意思？！」秦業臉罩寒霜。
林小如有些緊張。她害怕萬一秦業一怒之下不由分說讓人押著她回去，往秦府一關，那她再要出來就難了。
「爹，她，其實不是芊芊！」秦飛黯然地說。他已憋得太久，也從不願意承認，可今天，事實擺到了眼前。
秦業，看看秦飛又看看林小如，厲聲問道︰
「你們在搞什麼？她不是芊兒？那她是誰？」
「大人，還是我自己來說吧。我是杜芊芊，是現在秦家人眼中的杜芊芊。而實際上，我又不是杜芊芊，只是和她長得像。」
「什麼又是又不是，說清楚！」秦業又是火，又是一頭霧水。
「說我是杜芊芊，是因為我和她很像，而且現在生活在秦家，有著杜芊芊的身份。說不是，是因為我根本不是杜青霞的佷女，不是在秦家長大的杜芊芊。我姓林，只是長得和她像，並且被大家當成她了。」林小如解釋。
秦業一連退出好幾步，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林小如︰「你說什麼？你不是芊兒？」震驚和不可置信使他的一雙手微微發抖。
「非常抱歉嚇到大人了！不過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其實和杜小姐並不完全一樣。秦家上下都知道她擅丹青，而我不會，我習慣用硬筆寫字。她喜歡甜點，我更喜歡咸辣，這點，想必大哥很清楚。」林小如生怕秦業不相信，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認為能證明她並非杜芊芊之處說了出來。
林小如這一說，秦業倒想起件事來。秦風成親前他們看到的那半首詞，那些字確實不是用軟毛筆寫成。他當時並沒注意，只是奇怪杜芊芊什麼時候能寫出那麼漂亮的字。
當然，他不可能輕易相信這件事，冷冰冰地說︰「芊兒，你以為這樣一說我就會相信？」
「大人，我真不是杜小姐。如果是，我為什麼要擺月兌這個身份哩？有自己的親姑姑，秦家又家大業大，可以一輩子錦衣玉食，生活無憂；秦風是大興四公子之一，不知是多少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選，杜芊芊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又喜歡他，嫁他為妻可謂是夢想成真；做杜小姐只有好處，天下哪會有那麼傻的人自願放棄這一切哩？」
「不是因為飛兒？」秦業眯眼。
林小如嚇一跳，這都哪兒跟哪兒！
「大人，您別那樣看著我，我對大哥只有兄妹情。您想，大哥和秦風看上去就一模一樣，其他方面也不見得誰比誰更優秀，如果我是杜小姐，本來就一直想嫁給秦風，已嫁秦風又怎麼會對大哥產生其他想法哩？」林小如一條條分析。
好像很有道理。可饒是秦業為官多年，見多識廣，也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月兌口問道︰「你是說，你只是頂著芊兒身份的另外一個人？」
「嗯。」林小如點點頭。事情說穿了，反而一身輕松。
「是這樣？」秦業看看秦飛。《》
秦飛默然點頭。
「大膽！你為何要冒芊兒的身份？芊兒呢？你把她弄到哪兒去了？」秦業弄明白後的第一反應是勃然大怒。
「大人，我只能回答第一個問題。說來連我自己都不信，我在家睡得好好的，夢中被一紫衣人追打，掉下山崖。醒來後居然遍體鱗傷，被關在秦家柴房。然後我就被當成杜小姐，後來的事，您都知道了。至于杜小姐在哪里我真不知道。」林小如說，一臉無辜地看著秦業。
「胡說，你以為編個故事就可以糊弄我？芊兒一定是被你害了！」秦業點著她怒道。
「沒有。大人，我真不知道杜小姐去了哪里。我和她無怨無仇，犯不著害她。您想想，我和秦家人素不相識，又怎麼知道自己和杜小姐長得像？我要頂她的身份，總得有個理由，有機會吧？我怎麼知道杜小姐會和秦風發生沖突，會被逼得掉下山崖？難道我把自己弄得半死躺在山崖下等時機？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想害她，我貪慕秦家榮華富貴，繼續做杜小姐不就行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把一切戳穿？」
這些推論合情合理，秦業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反倒不知說什麼好，只問︰「天下有這種奇事？」
「大人，若是別人這樣說，我也會不信。可它是事實，真真切切發生在我身上。開始被帶回秦家時，我無論如何也不信，甚至拒絕吃東西想餓死算了。我拼命咬自己，看痛不痛，是不是在做夢。每一次都痛徹心肺，可睜開眼還是在秦家。現在，還在這里。」林小如平靜地說著，就像在說故事，只是容顏慘淡，看得人心酸。
哼！秦業冷哼一聲。
「既然芊兒不在這了，又無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為什麼不選擇留下？」半晌，他又問，臉色陰沉冷淡，看不出在想什麼。
「因為我不是杜小姐。不怕您笑話，我是對秦風沒有男女之情。不然，做杜小姐有那麼多好處，我何不將錯就錯？反正我和她也差不多，沒什麼親人。」林小如的話里有玩笑的意味，只是說到最後一句時有些哀傷。
「你是孤兒？」秦業狐疑地盯著她。
「我有父親。不過，和沒有也差不多！」林小如的神情冷下來，恨恨地說。眼前浮現出那個男人的影子。那個男人為了別的女人打了她，丟下了她。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永遠！
秦業詫異地看著林小如眼里的憤怒和憎恨，哪個女兒說到自己父親時會是這麼一副表情？有個聲音告訴他︰她不是芊兒，的確不是芊兒！芊兒任性甚至霸道，卻很有孝心，芊兒不會冷靜地說長篇的道理，不會有這種冰冷陌生的神情。
可是難道真要放任她做回林小如？秦業稍一沉吟，已有了決斷，對秦飛說︰「明天讓小陸送她回去，讓人看著，不許再出來惹事生非！」
林小如心中一驚。不，她絕不能回秦府，如果回去了，她就真的只能做一輩子杜芊芊了。
「大人，我這次出來就沒想著回秦府。我是下決心做回自己了。」林小如挺直脊背說，「如果大人非要我回秦府，那我……」她看著冷著臉的秦業，咬咬牙，斬釘截鐵地說，「我會以命相抗！」
以命相抗！
這四個字一出，秦飛不由變了臉色。
秦業不敢相信地看著林小如。他看到，那張臉上的神色是毫不猶豫的、堅毅的。他有種感覺，只要他用強硬的手段，她就真會死在他眼前。
她真的不是芊兒，也不會做回芊兒了！
放還是不放？放了她，秦家臉面何存？不放，她情願連命都不要也要離開，留著還有意思嗎？若她真的丟了命，秦家就有了顏面？
林小如見秦業只是看著她不說話，誠懇地深深一揖︰「大人，林小如心意已定，還請大人成全。至于杜芊芊小姐，她回了老家，然後失蹤了。」
她連理由都想好了，這樣秦家不會覺得無法交代，失了顏面吧。
好半天，秦業才冷冷地說︰「是嗎？那麼請問林小姐，你既然一再說自己不是芊兒，又憑什麼心安理得地擁有、享受芊兒在秦家的一切？現在，你卻說走就走？」
「爹！」秦飛听他說出這樣的話，心中一驚。
「飛兒——」秦業加重聲調，「爹自有主張！」
「大人，您說得對，我不配擁有杜小姐的一切，」林小如臉色發白，這秦家大當家說起話來還真有些傷人，「那麼大人听我把話說完，再決斷我欠秦家多少行嗎？」
秦業陰著臉，一副「你說」的神情。
林小如平靜下來，緩緩說道︰「秦家把我當成杜小姐，讓我和秦風結成夫妻，可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悔過婚約，沒成功。嫁妝現在仍在吟風軒，原封未動；從我進秦家第一天起所花的錢，我一文不少地補齊了在楓香院；至于秦風，我不過是頂著杜小姐的身份在成親那天和他拜了幾拜，這于他沒有什麼損失，于我卻不見得是什麼榮光。」
她看著秦業臉色變了變，淡淡一笑，說︰「婚後我一直避開秦風，夫妻二字不過有名無實，想必這對他也並無損失。我因為杜小姐和藍玉的糾葛莫名其妙來到秦家，來時遍體鱗傷一條命去了半條；我並無招惹是非，卻受到嚴厲的懲罰，抄經書我認了，就當是對方夫人誠心待我的回報，可為什麼還要受跪祠堂這種折辱身心的懲罰？這些，我就當秦家欠我的了。大人，您現在認為我擁有享受了杜小姐在秦家的什麼？如果我真是杜小姐，她又擁有享受了什麼？」
秦業靜靜地坐著，冷冷地看著林小如說︰「你是在控訴在秦家受到的委屈嗎？」
「沒有。我只是根據大人的問題作出說明。我剛好和杜小姐長得像，又剛好來到秦家，不過是命運捉弄，我也不怪誰。」林小如辯解。
「好，就把前面說的不算。你敢說你沒有得到飛兒的關心照顧？」秦業逼問。
「爹！」秦飛再度開口。
秦業揮手打斷他。
「是，這點我確實無法否認，也覺得欠著大家。我雖然盡量避免和秦家人產生過多的糾葛，仍然得到了大家真心實意地照顧。尤其大哥，不管我是杜芊芊還是林小如，真心照顧我維護我，這正是讓我最感動，最珍視的。情義無法計量償還。可我還是要離開。正如您所說，我留在秦家，只會讓他們兄弟失和、夫妻產生隔閡，完全沒有好處。我不敢說能回報大哥，可我會盡自己的能力去為大哥做一些事。」
「好，你想離開，想做回你自己，只要能過了風兒那一關，我成全你。還有，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放棄飛兒給你的照顧！」秦業說。
林小如咬著牙，心里一bobo酸痛。這個世界她最珍視的溫暖要離她而去了。
「你做得到嗎，林小姐？你不會想著離開秦家，卻還抓著飛兒不放吧？」秦業語氣尖酸。
「大人，您都看出來了，我貪戀著大哥的好，」林小如眼中含著淚，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好，我答應您，出了這個帳篷，我就遠離大哥。林小如謝謝大人成全！」她彎腰不卑不亢地向秦業行了個禮，深深看一眼秦飛，轉身走出帳篷。
「芊兒！」秦飛抬腳欲追。
「站住！」秦業厲聲喝止他，盯著他問，「飛兒，你想做什麼？」
「芊兒孤單一人，我……」秦飛說。
「在風兒沒開口前，她還是風兒的妻子。」秦業眼里是警告，見秦飛別開眼神，語調突然上揚，「你早知道她不是芊兒？莫非，你對她……」
「沒有！」秦飛連忙否認，「爹，我對她真的全無雜念。我只是仍把她當芊兒……」
「人家都說了要離開！真是，不可思議。」秦業搖頭，他到現在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楮，「不過，這丫頭倒真比芊兒厲害了去了，精神清明，說話思路清晰，言辭犀利而頗有見地。」
「是啊，兒子也不敢相信。您不知道，我到安城做的這一切，能受到王儲的肯定，其實都是她的功勞。」
「你說什麼？」秦業不相信。
「爹，您也知道我從未經歷過地震這樣的事，哪知道怎麼做？看到破敗的安城，我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何況，人手又少。還是芊兒她，」秦飛不知要怎麼稱呼，索性用‘她’，「還是她出的主意，她今早還提醒我防止疫情哩。」
秦業心里大震，「她還有這般本事？芊兒，豈能望其項背！」
「爹也早看出她的不同來了？」秦飛听到這一串夸獎的言辭，疑惑地問。
「還記得風兒成親前瑄兒拿來看的那半首詞？當時我就奇怪，就算詞是抄來的，可芊兒怎會短時間寫出那樣的字？還有那天，芊兒和無嗔大師辯論，雖是不敬，可那些話卻不能不說沒有道理，那分膽識也讓人另眼相看。我還一直想，芊兒摔了一下，變化這麼大了？原來如此！倒說得通了。」
秦飛仍是不敢相信，他爹竟能輕易放林小如離開。
「爹答應放她離開，不擔心三娘？」
「你也看到了，听到了，她要走，誰攔得住麼？再說，你又為何帶她出來？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她的打算！」秦業抬頭，盯著秦飛。
「我……」秦飛有些心虛，沒有往下說。
「你三娘那，只要不知道實情，倒不是太要緊，最多就說芊兒和風兒過不下去，分了。現在，就看風兒自己了。不過，那丫頭倒不能離開銀都，若銷聲匿跡了才真不好交代。」秦業說。
「您不擔心芊兒？」
「這麼多年來，在我眼里，芊兒就和瑄兒涵兒一樣，豈能不擔心？只是，擔心有用嗎？又要去哪里尋她？既然那丫頭說得頭頭是道，說不定這中間還真有什麼玄機。只是這等事，我是平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秦業感慨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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