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沉沉黑幕壓上來,蓋過整片天際,半輪山月自東方爬上來,幽幽地透著寒氣,打在紫檀身上,暈出一層仙澤,遠望竟有些像月下嫦娥,枯守廣寒宮。
身後窸窸窣窣地響起一陣雲靴踏過枯草聲,入夜時分,這荒山野嶺的,竟還有人出沒,就不怕成了野獸的月復中餐麼?
紫檀在巨石上坐等腳步聲踏近,極目一望,原來是一身白衣的蘇緲,眉眼彎彎,含笑而立。
「紫檀姑娘一個人,在下實在放心不下,就留在下在這里陪一陪姑娘吧!也好做個伴,待姑娘取了洛神珠,在下再離開也不遲
蘇緲去而復返,他始終不放心,讓這麼一個弱質女流獨自闖這黃泉山,要知道,闖這黃泉山的人,大部分都是有去無回的。
何況夜半總歸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當半輪殘月爬上山頭的時候,黃泉山腰,有一處發著幽幽的綠光,一閃一閃,格外的陰森。想必,那便是傳聞中的洛神珠,懸于崖壁,掛于枝頭,月夜幽光,奪人心魄。
此番還真是沒有白來,還真讓她找到了洛神珠,他可以早日好起來了呢。
紫檀一時興奮,忘了自己的身份,沒顧得上一旁驚詫不已的蘇緲,招來祥雲便騰地而起,就要去采那洛神珠。一時忘乎所以,戒備全無,完全沒有看到盤在洛神珠上還有一處透著陰森森的綠光,正在等待著獵物的靠近。
手還未踫到洛神珠,就被人一拽,拽進了一個堅實的胸膛,紫檀還在好奇最近仙力怎麼這麼沒用,時不時的出點差錯,這時候如果出了差錯,掉下這萬丈懸崖,即便是個神仙,恐怕也會在劫難逃了吧!身體在急速下墜,像失去了重心的紙鳶,毫無預兆地直直往下跌去。身旁有真實的觸感,緊緊拽著自己,像是個人,紫檀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情況,慌亂中連忙施了一個咒,扶著護著自己的人,在落地之前翻了個身,避免了直線下墜帶來的沖擊。不一會就穩穩落在了地面上,才感覺身上壓了個重物,一個沒留神,直直撲倒在了那個重物身上。
紫檀艱辛地扒拉開護著自己的人,一張失了血色的蒼白容顏郝然出現在眼前,借著月暈,紫檀看見原本緋紅的唇已然變了深黑,這是……
「有毒……小心……」
蘇緲話未說完就昏死了過去,足可見,這毒,有多深。
這個男子不過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竟然願意舍身相救,毫不猶豫,這是性命,對于人來說只有一次,他就這麼輕易放棄,這魄力,嘖嘖,非比尋常啊!人間竟會有這樣的人,如此的仗義,如此的奮不顧身,的確讓人佩服。
紫檀從懷里掏出一顆百花丹喂他服下,似乎沒什麼效用。紫檀蹙眉望著昏睡在自己懷里的男人,這個男子,是因為自己變成了這樣,她,一定要救他的。
蘇緲,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一趟人間之行,紫檀沒有采到所謂的洛神珠,也就無法幫慕雲寒早日康復。反而差點搭進去一條命,要不是有這個凡人相救,她早已成了那護草巨蟒的月復中餐了。這個男子讓她相信,人間不比天界,人間也有人間的美好與真情。
只是沒想到的是,這人間竟然還有紫檀血解不了的毒,看來,只有紫檀花的精元才能完全肅清此毒了吧!
而這一場變故里,慕雲寒只看到了結果,沒有看到過程,以致于在他看來,紫檀後來的作為何止是報恩,分明是情深意重。
在紫檀千辛萬苦尋找洛神珠,不見人影的這一段時間里,雲寒宮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便是浮淺,掐準了時機,利用了這個空當,俘獲人心。
當慕雲寒從昏睡中漸漸轉醒,鼻尖縈繞的一股子天澤香越來越濃烈,是紫檀最愛的香味。朦朦朧朧中看到一個女子細心地照料,忙前忙後的,又是憂心又是心疼地握著他的手,替他掩被角,擦汗,如此溫柔體貼,不是紫檀又是哪個。
她終于還是來了。
迷迷糊糊之間想起了這幾日的分離和思念,慕雲寒心里癢癢的,有蟲子在身體里亂爬,麻麻的感覺蔓延全身。慕雲寒眯了眯眼,抓準時機,奮力一拽,幾乎是用了全部的氣力。下一刻,紫檀毫無懸念地撲倒在了他的身上,惹得他一聲長長的抽泣聲,他怎麼忘記了自己身上有傷呢!哎,不管了,雙臂一抬,毫無預兆地一把將紫檀揉進懷里,貼著那一絲不苟的發髻,慕雲寒極其安心。
「紫檀,紫檀……」
一聲聲深情地呼喚著紫檀,倒讓身上的人微微一滯,不過很快恢復了平常,手心被慕雲寒握緊,細細地揉弄,帶著蠱惑。不由自主地雙手開始緊緊抱上慕雲寒,抽泣地帶著哭腔,又有些撒嬌的意味,「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從來沒見過紫檀如此的模樣,嬌弱地不堪一擊,又學會了撒嬌。從來不為瑣事所動容,從來不會大喜大憂的她,對凡事只會一笑置之,最多最多,只會微微皺一皺眉,抿一抿唇,似乎就能把一切都吞下肚月復。
以前慕雲寒一直都有些疑惑,這個女子如此隱忍,連痛都不曾說出來,心里再苦也不會讓別人看見,這樣的她是那麼地讓人心疼,她活得怎麼那麼累,將自己防備成了如此模樣,到底是誰的錯呢?
但不管是誰的錯,只要有他在,他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她,不會再讓她把所有的苦痛只往心里咽。她要她把所有的快樂笑出來,把所有的苦痛痛痛快快地哭給他听,他會成為她唯一的依靠的。
如今,她這個樣子,如此擔心著自己,是不是說明自己已經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也懂得把自己的關心化為行動,而不只是放在心間,讓人看了都著急。
「別怕,我不是回來了嗎?」將手臂更緊地摟住身上的女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安慰著,其實慕雲寒心里是那麼的高興。這麼多年,她終于開竅了,不會只是那副不喜不悲的神色對著他,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讓人看了就來火,連慕雲寒這樣的悶騷型的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常人呢?
「你騙人,你明明說過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
有溫潤的水澤劃過指尖,帶著撒嬌的埋怨,又有些擔憂,紫檀錘了錘慕雲寒的胸口,這哪是錘啊,分明就是**嗎,看在慕雲寒眼里,是那麼的難能可貴,她從來不會這樣。
「可是現在,你……」
話未完就已經不能自抑,低低地抽泣,水澤劃過指尖,滲入雲被,透進了慕雲寒的心底。
今日的紫檀似乎很不一樣了,她,竟然,哭了。從前那個不喜不悲,不哭不笑的女子,消失不見了。今天竟然在他面前哭了,這是第一次,慕雲寒第一次看到她哭。以前不管發生什麼,即便是她父君歸天,她都不曾流過一滴淚,今日卻因為他,哭了。很好,這正是他想要的紫檀,一個會哭會笑,會為他擔心,把什麼都展露出來給他看的紫檀。
可是那時候慕雲寒不知道,紫檀從不曾哭泣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她不能。紫檀本無情,淡看世間路,紫檀本無淚,心傷自泣血。紫檀無情,卻遇到了一只火熱的鳳凰,再也無法獨善其身,心也隨之慢慢被化解,又如何淡看世間萬物,無情,怎敢說她無情呢?
而紫檀那樣的性格,又怎麼會讓他看到自己那麼孤獨無助,那麼脆弱的一面呢?那時候,慕雲寒還不懂,不懂得她,也不懂得自己。
「我沒事的,真的!」慕雲寒斬釘截鐵的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又怎麼會讓自己有事呢?」
輕輕用指月復將她臉上的淚漬揩去,輕柔地像弱柳扶風,一筆一劃都是詩篇,屬于他們彼此的詩篇。
紫檀一張被淚水花了的妝容映入慕雲寒的心底,是那麼的好看,比之她平常嫻靜之時還要動人。紅腫的雙眼猶有淚痕閃動,飽滿的雙唇被咬地血絲乍現,似乎此刻她才真實地活著,有血有肉,會哭會笑。
慕雲寒低頭攫住那張誘人的唇畔,細細舌忝了一遍,就慢慢撬開齒關,狠狠勾住另一個柔軟的舌尖,輾轉反側,糾纏不清,不肯放手。既然逃不開也避不掉,紫檀便不再反抗,任君采擷,只用手臂緊緊回抱著他,以示鼓勵。
啪
瑾寒殿外,一只青瓷藥碗碎地四分五裂,平靜地躺在地上,卻看不到一個人影,似乎是從天而降一般,碎地那麼是時候。
地上熱氣騰騰,不知道蒸騰了誰的淚光無數,碎了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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