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的每一條繁華大街上都布滿了齊整的黑甲士兵,手持長矛,身穿甲冑,表情冷肅。如此全副武裝,四處搜索,這麼大動干戈的,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竟然只是為了找一個女子,想也不用想,這個女子便是剛剛被秦羽弄丟的他的妻子,音若。
只是讓人意外的是,秦羽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濫用私權,動用軍隊為自己找一個女人。畢竟相爺府丟了一個夫人,此事並不怎麼光彩,而且可大可小。一般位高權重之人大多看重面子,府上丟了個夫人這麼大的事,藏著掖著都來不及,哪有人會這般大動靜,挨家挨戶地搜查。這不是擺明了在昭告天下,他秦相爺弄丟了個姑娘,還在滿城地找,這多丟人呢。而且名聲在外,容易惹人非議。
只是這秦羽卻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能找到她,非議又如何,天下人唾棄又怎樣,他要的,從頭至尾,不過就是一個她。什麼名利,權勢,地位,對他而言都是浮雲,其實早知今日,他就不該帶她回秦府,他應該跟她遠走高飛,過閑雲野鶴般的生活,逍遙自在。可是,世間哪有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
不過,為了找區區一個平民女子,都能折騰出這麼大的排場,足以證明秦羽的實力不容小覷,果然如傳聞般,手握重兵,只是那又如何,即便他有再多的人,也找不到一個她。
當搜完最後一條街道,無功而返的時候,他隱隱有些害怕,難到此生都不會再見了麼,她就這樣拋下他一個人,不要他了麼。就連最後一面都不見,就這麼消失不見,是決心不要跟他再有瓜葛了麼。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不是不知道她的決絕,可是他還是存了一點希望,只要讓他找到她,他一定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無論什麼樣的代價,哪怕是自己的命,他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是如今,什麼都是空話。從早上到現在,連半個人影都沒找到,更遑論其他。
秦羽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失去,失去這一生唯一的美好。
「秦相爺,有夫人的消息了一個士兵慌慌張張來報,驚了秦羽,亂了方寸。
「在哪兒?」
「城外,望亭山
她回去了?很好,這便是一個轉機,說明她還是放不下他的。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也是他們定情之地,她,還是在乎的。
城外,望亭山頂,一身白狐裘的女子孤身**,雪落,飛揚,洗滌過一起塵埃,到底,該何去何從?
有細密的腳步聲靠近,一陣又一陣,是規整的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只有軍隊才能做到如此整齊劃一。為了找她,他可真是下了血本呢,竟然私自動用軍隊,真是煞費苦心,也難為了他呀!
「音若」
他在身後輕輕喚她,她沒有回頭,听見雪落的聲音,有別樣的旋律。
「跟我回去,好麼?」
秦羽慢慢接近,試圖挽回她,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麼?可是,此刻他卻說不出任何花言巧語來安慰,哪怕是解釋都不能,此刻,他的心里很亂,理不出一個頭緒。其實聰明如他,只是關心則亂,如此簡單的一個局又如何能困得住他,只要他冷靜下來回想一番,一切便可明朗,可是很明顯,他暫時冷靜不下來。
音若依舊背對著他,沉默以對,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將望亭山一層一層覆蓋,就像她的白梅林,這是世間最純白無暇的東西。而她最愛,落雪白梅。
輕輕握上那雙被凍僵的冰冷的雙手,有些心疼的放在胸口,溫柔地揉搓,呵氣,想要讓她恢復往日的溫度。
「音若,不要這樣對我,你可以打我罵我,可是你不要這樣不理我,好嗎?有什麼話,我們回家說,好不好?」
微微偏頭,看著那雙溫暖的手,曾經以為執手白頭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不過是短短數十載,晃眼便過去了,誰會知道竟然如此漫長,令人煎熬。
「秦羽,你愛我嗎?」
清冷嗓音淡淡,像是在問他卻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回答,因她原本就不是為了一個答案,而是為了一個結局,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結局。「是不是我讓你娶我,你就娶我,你對我,是不是什麼感覺都未曾有過?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依舊是背對著他,說得字字堅定,聲聲決絕。
秦羽有些無措,從背後一把抱住她,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這是他今世最想要守護的東西,而他卻讓她如此傷懷,甚至開始懷疑他的初衷。他承認剛開始只是因為她美,只是因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做那個決定的時候是有些沖動,過于草率。可是,慢慢的,他覺得這個女子帶給他的驚喜讓他成為了習慣,他開始習慣每天摟著她入眠,習慣每時每刻都能看見她,哪怕只是道一句早安,哪怕只是看一眼她的睡顏。他發現他開始離不開她了,他陷入了感情的漩渦,而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她,如果沒有她,他隨時都會死去。
「音若,音若,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是愛你的,我是真心愛你的。我說過你是我今生唯一想要守護的人,我說過你是我的人,這是我對你的承諾,至死都不會改變的。如今是我錯了,我辜負了你,可是我還是愛著你的,一直一直,把你妥帖的放在心底。那只是個意外,我……」
他方寸大亂地解釋著,而音若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一切不過只是蒼白無力的借口,亡羊補牢,為時已晚。看著他眼中逼真的慌亂,無措,音若的心底死水無波地飄過一縷青煙,消失在了茫茫雪海之中。
「你也愛玉離?是不是全天都城的姑娘,你都是歡喜的?」
涼薄的唇吐出千年的寒冰般尖銳的鋒利,每一寸都入肉入骨,直直扎進心底,連疼痛都忘記。
「不,不是的,我對她,我對她只是兄妹之誼,對她我從來沒有非分之想……我和她真的是……清白的……」
清白兩個字明顯的沒了底氣,而音若也淡淡掃了他一眼,「清白?難得你們兩衣冠不整,鬢發散亂地躺在同一張床上,你告訴我說什麼都沒發生,你覺得可能麼?」
「清白」兩個字在明晃晃的現實面前是那般的蒼白無力,這樣的說辭他連自己都不信,又怎麼可能說服得了音若,讓她相信他的真心呢?音若面對著斷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音若不掙不扎,只是任由他抱著,即便是緊緊相擁,她也不曾給他一個回應。
音若的腦海里浮現出另一張有幾分相似的容顏,即便那麼的相像,也被命運隔在了兩地,一個走入仕途官場,一個深埋刀劍江湖,他們最近的距離是在母親的肚子里,最遠的距離卻是,即便面對著面,也無法彼此相認。呵,命運總喜歡這樣捉弄人,一個模子里刻出的卻是兩塊完全不一樣的印鑒,造就了他們此生不同的路途,也奠定了結局。百轉千回的一口長氣之後,是一聲極低極低的訣別,「秦羽,今天,在我們之間做個了斷吧!」
音若說得輕松,緩緩的吐氣打在那雙早已冰冷,凍得發紫的手上,是灼熱的溫度,一下子沸騰了血液。
了斷?為何?明知故問。秦羽有些不確定她到底要如何,呆呆的問了一個極傻的問題,「什麼意思?」
音若沒有回答,當白色的狐裘順著斷崖的邊緣滑落,手中只殘留了一抹白梅清香,當白色的衣角消失在眼皮子底下的時候,秦羽才反應過來她所欲為何,她說的了斷,她用行動證明了,這便是她所要的結局,在他的面前,決絕地跳下來斷崖,沒有給他留下哪怕只言片語。
他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與其讓命運去選擇留下的人,還不如讓她來決定,至少她重獲了自由,只是她沒想到的是,當她頭也不回的跳下斷崖的那一瞬間,秦羽也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
「秦相」
背後是將士們急切的叫喚,對呀,這個男人是他們心中的神,如果連神都死了,拿什麼來守護自己的家園,而他維系著整個天都城的命脈,是天都城所有百姓的信仰。他竟然如此輕松,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跳下了斷崖,此情此景,她又要如何自處,于她而言,這是證明他的真心的最好的方式,而于天都城的百姓而言,這是一樁只虧不賺的買賣。
當腰際被強力攬起,耳邊傳來不穩的聲線,比那獵獵的山風還要狂烈,「音若」
淚水打濕了鬢發,有東西在悄然消失。
你,還是追了上來。
騰挪幾番之後,在岩壁一個借力,秦羽抱著音若回到了崖邊,仔細檢查了一番,沒有什麼損傷,有盛怒自眼角蕩漾開來,被極力壓制,痛色若隱若現,「你如此恨我?」
音若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認真,隱忍,她忽然笑開來,是盛開在白色雪海里的紅石蒜,絕望的美麗,看得秦羽心寒一陣漫過一陣。
「給我一個理由?」
她說得漫不經心,而听的人卻听出了認真,這是她給他的最後的機會麼?
「嗯?」
他有些不確定,他是她的妻子,這不是最好的理由。
「跟你回去的理由
秦羽頓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像謎一樣的女人,她總是那麼讓人難以捉模,連他都看不到她的心,竟隱藏的這麼深。
兩人具是沉默以對,相顧無言。
「那便將她娶進來吧!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你不必為了我,放棄了你原本該有的生活
不知為何,听到此處,秦羽向後踉蹌了幾步,連聲音都在打顫,「我和她,真的不是……」
「即便如此,你糟蹋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如若不是嫁給你,她以後又該如何自處
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音若很平靜,早知道這一切會發生,可是等到真正降臨之時還是覺得意外,心隱隱的痛。既然這一切從來都不屬于她,那便雙手奉還吧!
「你倒是想得周全,還如此大度,你何曾考慮過我,你到現在都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對麼?」
一絲冷笑浮現在嘴角,情到此處已經變了質,到底這一步步走來,是誰的錯呢?曾經的摯愛,如今又變成了什麼模樣,是恨麼?還是怨?亦或是陌路。
「你過獎了
眉眼彎彎,笑意冷冷,說著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話,她怎麼做到在最大程度上傷害了秦羽,將他一步步推向覆滅。
秦羽,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逃開,奮不顧身的陷下去,真是你的本意嗎?你這一生,到底會為了誰做到這個份上,真的只是為了我嗎?
盈盈白雪間,離合兩相隨,浮塵風月事,錯付相思時。
當白雪幻化成蝶,飄落俗塵,是愛是恨,是陰謀。在斷崖深處遺落,是誰的真心,誰的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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