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上,走著一群人,打頭的嬤嬤推搡著一個人,那人青絲散亂,正是莫九天,剛剛莫九天人是故意激怒趙無垢的,只有這樣,才能達到他的目的不是麼?趙無垢是個暴躁易怒的性子,這逃不過他的眼,呵呵,這戲嘛,加入的人越多不是越有趣麼?
他覺得自己對段錦宣的執念越來越深了,深到他都不能控制的地步了,直接斬斷恐怕不行,他必須用點特殊手段。
執念,執念,只要明心見性,就有破除的機會。
來到這片大陸這麼長時間,其實他的心性修為在倒退,輕易被段錦宣影響,甚至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不能自拔。本來作為穿越者,他的心性就比不上原住民,如今一起一落,憋屈在這方小天地久了,他都要把自己原來的樣子忘光了。
執念、心魔,不是自己就能隨隨便便度過的,否則乾元大陸就沒有那麼多隕落在心魔上的人了。他需要外力讓他清醒!
老嬤嬤推搡著眼前人,心里鄙視這種自甘墮落,雌伏于人下的男寵,她覺得這世上簡直沒有比這種人更下賤的人了。
莫九天無動于衷,他根本不理會旁人鄙夷輕蔑的注視,若是有人仔細看他的眼楮,就會發現那里什麼也沒有。
不,還是有的。只有冷漠,那是踐踏世人的冷漠,高高在上俯視人間的冷漠,他抬起頭,目光悠然看向遠方,帶著凡人根本無法理解的執著和驕傲。
呵,世人的嗤笑譏諷算得了什麼,世人的詆毀折辱又算得了什麼?他從沒在乎過他人的眼光,不管是愛,是恨,是嘲諷,是傾慕,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他已經對這個世界失望了,眾生碌碌,痴愚迷惘,該是時候換了這人間了!
他的耐心已經快到了極點,段錦宣也越來越無趣了,他打算趁著這次武皇陵之行斬斷執念,那個時候,也許他才是真的自己吧。
嬤嬤繼續往前走,時不時拽身旁人一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身旁人就像一頭潛伏著的猛獸,惹到他,一定會被咬的鮮血淋灕血肉模糊,她剛剛甚至感受到一股讓人心生顫抖的血腥之氣,這次皇後娘娘該不會惹上什麼硬茬了吧。
兜兜轉轉,一行人來到坤寧宮,其實私帶外男進皇後寢宮于情于理都是很不合適的,奈何皇後娘娘積威甚重,這次又有多人隨行,南嬤嬤她們才沒有勸阻,這是皇後娘娘震懾後宮的重要一步,也是為了給那些有攀龍附鳳之心的人一個警醒。
坤寧宮正殿,這里是顯示國母鳳儀的地方,自然被裝飾得富麗堂皇,雍容貴氣,滿目是金紅二色,一向有輕浮之態的趙無垢也顯得尊貴威儀了許多。
滿殿寂靜,只听得趙無垢一聲厲喝︰「跪下!」眾人都把打量的目光放在莫九天身上,竊竊私語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鄙薄嫌惡者有之,漠不關心者有之。
莫九天抬起頭,直直盯著趙無垢,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的眼里帶著傲慢和不屑,就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一國皇後,而是一只渺小的螻蟻。
趙無垢被這眼神刺激的怒火飛漲,她恨不得沖上前去剜出他的眼楮!該死!趙無垢討厭這種視線,這樣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漏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你,你!還有你們!給我按住他,讓他跪下!」趙無垢還是保持了理智,她是皇後,不能失態,不能被一個隨隨便便的人物激怒。
侍衛宮人躊躇者不敢上前,這人是誰,他們隱隱有些猜測,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陛下的新寵,或是別的什麼,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要是把人給折騰壞了,陛下不會把娘娘怎麼樣,他們這些小人物可就難說了。他們都不認識段錦棠,當初宮破,宮人大多都死了,剩下的也被段錦宣清了出去。
趙無垢眼見支使不動,只覺得一股血氣沖上腦門,她的腦子里盡是些嗡嗡的聲響,再看過去,正好瞧見莫九天唇邊那抹帶著嘲意的微笑,她再也忍不住了,拔出身旁侍衛的寶劍沖了上去。
「賤人,我要殺了你!!!」
寶劍閃著銀光,趙無垢舉劍刺去,削掉了莫九天鬢邊垂下的發絲,那幾縷黑發緩緩飄落在地上,帶著奇異的美感。
莫九天一動未動,連眼神都沒有變過,幽若深潭,似乎世間萬物沒有東西能使他看上一眼。
一劍未成,趙無垢卻不放棄,她一定要打碎眼前這個人該死的面具,他憑什麼瞧不起她,他憑什麼瞧不起她!
這一劍還是沒有刺下去,趙無垢倏地對上了莫九天的眼。
透過那眼,她好似看到了萬里河山,不,萬里河山還不足以形容其中萬一,就像是一碧萬里的蒼穹驟然鋪開,天色如洗,塵世繁雜,這里就是遠離世俗的雲端。
趙無垢徹底陷入了恍惚之中,她看見萬頃碧波之間,一個白衣人緩緩走著,凌波踏水,足不沾濕,那人三千青絲灑在水面,豐神俊秀,飄逸絕倫。
畫面一轉,她又看到了那個人,雲霧籠罩,光華淺淡,他端坐在祥雲之上,揮一揮衣袖,整個天地就變了顏色,整個世間,有資格俯瞰天下的人物,有且只有他一人。
再接著,趙無垢仿佛是來到了修羅地獄,焦黑的土地上血流成河,還是那個人,他輕輕一劍,就把無數人斬得粉碎,他冷哼一聲,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他就是王,他就是皇,世間萬物皆為螻蟻,他生來就該站在眾生之巔……
萬般光華,不及此人一瞬。
趙無垢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過了好一會,她還是一動不動,南嬤嬤終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娘娘?娘娘?」
趙無垢猛地回過神,她不住地搖頭,都是幻覺,是幻覺……該死,她到底惹上了什麼人!她抬起頭,正對上莫九天似笑非笑的眼,她被那眼中的煞氣駭得退了一大步。
離開,快離開!她在心底不停地喊,腿卻不听話,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在眾人眼中,皇後娘娘只是愣了愣,就又端起了皇後的架子,她緩緩地走到莫九天面前,抬起手,干脆利落的甩了莫九天一個巴掌,她用的力氣很大,莫九天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嘴角淌下一絲鮮血,真是好不可憐。
眾人懾服于皇後的威儀不敢說什麼,但心里都生出了一絲憐惜,沒辦法,此生的莫九天是一個‘嬌弱美人’,實在是會讓人心生憐惜。
感到那變了味的目光,莫九天笑得嘲諷,呵呵,都是被皮相所惑的凡人,哼!
他剛才控制了趙無垢,那傷也就看上去嚴重罷了,其實那只是一個幻術,趙無垢根本沒打在他臉上。
在巴掌揮過來那一瞬間,他終于覺得有些醒悟了。周圍人鄙棄厭惡的目光,讓他好像回到了從前叛入魔道的時候,那時他也是千夫所指,萬人唾棄,那時候的情形凶險萬分,他不也是輕輕松松度過了麼?
自從破碎虛空失敗後,他心里一直有一種不自信的感覺,就像所有的銳氣都消失了,整個人的格局也小了不少,他輕易被段錦宣挑動了情緒,近乎自我貶低的討巧賣乖,雖說是他演著好玩,但也是十分小家子氣,他甚至故意引誘段錦宣,玩弄他的感情,來滿足內心的空虛,他想殺了宗師大宗師來排解心中的郁氣,現在想來,這都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呵呵,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九天魔尊去哪了?那個俯視人間殺伐果斷的九天魔尊去哪了?
他故意激怒趙無垢,就是為了重溫過去被貶到塵埃里的日子,那個時候他都能奮起,現在情況好了那麼多,他怎麼能繼續迷失呢?
他果然清醒了!!!哈哈哈,他終于找到了更進一步的契機!
至于被當眾羞辱,莫九天更是無所謂,一群螻蟻而已,隨便他們上躥下跳。
尊嚴是個什麼東西,他從來不在乎,只要有利,他就能付出任何代價。這就是魔,真真正正的魔,如果有必要,他能拋棄一切。至于趙無垢,她是活該撞在他手里。
段錦宣一進來就看到莫九天釋然的微笑,那笑襯著他唇邊的鮮血,意外的有了淒厲的美感,他揮退眾人,吩咐宮人帶著神智有些不清的趙無垢下去,才沖到莫九天眼前。
莫九天看著他從淡定自若到手忙腳亂的變化,竟是覺得有些好笑,段錦宣已經這麼在意他了麼?這可真是……該死啊。
段錦宣越發不知所措了,他不知怎麼面對青年才好,剛剛那個,是他的結發妻子,至少看起來是的,他沒法當著眾人發落她。其實他已經來晚了,他在猶豫,與青年在明面上保持距離,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可是一想到青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了什麼委屈,他就再也忍不住,急吼吼地沖了過來。
他還是來晚了。
段錦宣心疼地抬起眼前人的下巴,不出意料听到了一聲痛呼。他的青年那麼驕傲,今天卻……
「來,三哥帶你回去
「好,三哥不用擔心我
「不擔心,阿棠一直很讓人放心
「呵呵,我也是這麼想的
「真不知害羞
「害羞?那是什麼?能吃麼?」
被青年耍寶的樣子逗笑了,段錦宣放下心來,他的青年從來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在很久以前,他就勇敢地扛起了江山社稷,現在,他的青年仍然沒變。
回到謹身閣,段錦宣坐了一會就離開了,青年需要休息。
莫九天看著段錦宣離開的身影,突然覺得惆悵。呵,這種情緒也開始出現在他身上了麼?他在想,武皇陵之後,也許再也不能和段錦宣這樣相處了吧。
一旦斬斷了執念,這些日子就會變成完完全全的記憶,當一切感情都變得模糊,再也不能撩撥他一分一毫的時候,他也就會把段錦宣當做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他看出來了,段錦宣對他動情了,是真真正正的情,不是虛幻,如今他就這麼揮揮手飄然離去,段錦宣他……
這段痴纏就是錯的,看看自己成了什麼樣子,段錦宣又成了什麼樣子,他為帝為王的瀟灑全都沒有了。
他承認,他自覺不自覺的用功法影響了段錦宣,段錦宣變成這幅模樣有他很大一部分原因,這次離開,下次再見,他就能看到段錦宣真真正正的樣子了吧。
哼,那又如何,該舍棄的就要舍棄,一日為魔,終生為魔,魔道中人哪來那麼多矯情。他終將君臨整個世界,那些牽絆和彷徨從來不該屬于他。
三日後,金烏墜,武陵出。
那些生死一線的刀光劍影,那些笑里藏刀的爾虞我詐,他還真是有些想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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