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身閣。
莫九天正在燈前看書,暖暖的燭光映在他俊秀的臉上,投下細細碎碎的剪影。他顯得更加溫柔了,仿佛整間宮殿都因為他的存在而平靜下來。
指尖輕捻著書頁,像是沉浸于其中無法自拔,其實他的神思已經飄了很遠了。
莫九天向來有安靜下來仔細思考的習慣。
縝密的心思不是一天練成的,莫九天時時刻刻在思考,不放過每一個細節,不輕視每一個對手,這很耗時間,但卓有成效。
算計過他的人都消失了,他算計的人有的到死也什麼都不知道。
這也算是莫九天在凶險萬分的乾元大陸生存下來的依仗。
「我裝失憶裝的還不錯呢像是在夸獎自己,莫九天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只是如果他有人看他的眼楮,就會發現那笑是假的,只是一層假面而已。莫九天的眼楮里竟是一片死寂。
失憶也有很多種,在御醫來檢查的時候,莫九天引導他得出了‘真言蠱使大腦受損,叨天之幸沒有變痴傻,只是失憶,也許會想起來,情蠱的狀況有所好轉,依然會身體虛弱’的結論。
既然失憶有了解釋,這就可以揭過了。
至于莫九天為什麼要殺光重華密牢的囚犯,這還要從武皇陵說起。
重華密牢下面就是武皇陵。
武皇陵很有乾元大陸的風格,它就在密牢下的百米之處。莫九天不曉得段蒼穹為什麼要把地宮建在那里,但結合段蒼穹的手段,他還是能猜出不少。
莫九天閑暇時候用剛剛蘇醒的神魂試探過,陵墓里有一個保護法陣,法陣中放的應該是就段蒼穹的肉身。
乾元大陸修者的肉身是很珍貴的,許多魔道中人使用的咒術就需要血液、毛發這種東西,為了防備暗算,每個修士都不會任由自己的毛發流落在外,因為那實在是太危險了。
段蒼穹的肉身想必還有大用,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小心謹慎地保護它。
如今天底下知道武皇陵所在的就只剩下段蒼穹和魔尊大人兩個人了。
段蒼穹不會傻到四處亂講,他反而會清理所有的知情者。
段氏皇族也必定不知道,以他們對老祖的敬仰,他們怎麼敢在老祖的陵寢之上建什麼牢房!
莫九天不保證密牢里的人都不知道,因為被關在這里的皇族大多不是什麼簡單人物,有一兩個聰明人發覺到什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就好了,可能知道的人都消失了,侍衛也死的差不多了。
劫囚這件事最後只會被扣在黑衣人身上,啊,黑衣人是那些皇族的死忠,那就隨主子一起去死好了。
至于段錦宣為什麼把他安置在謹身閣,莫九天也一清二楚。
莫九天曾經虛構了一個月氏遺民出來,段錦宣想必是查不出什麼結果來,他還會被莫九天安排的人攪亂視線,直到相信確實是有這麼一些遺民。
沒有線索,他只得回到莫九天這里來。
對段錦宣的問題,莫九天大可以全部推掉,自己已經失憶了不是麼?
段錦宣也知道問不出來什麼,就把莫九天放在明面上,他相信只要有人動手,他就能夠順藤模瓜,找到隱藏起來的東西。
當然,莫九天做餌,引的還有段錦風。段錦宣對段錦風的調查也陷入了僵局,這些事情還是要從魔尊大人這里找突破。
至于段籌的事情,莫九天是為了表現出他一個失憶廢帝的不安和尖銳,就像是在測試新皇對他容忍的限度。
這符合一個頭腦聰明的失憶者該有的做事方式。
………………
段錦宣心不在焉走在宮道上,他很煩躁。
皇後很不對勁,他對自己的結發妻子不說了解十分,也能明白八分,皇後最近真的很奇怪,他試探了一下卻沒發現什麼破綻,他還是很懷疑,只得讓人繼續監視。
選秀就要開始了,他不缺妃子,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分什麼心,京城已經很亂了,選秀還是停辦的好。不過王公大臣並不好應付,他還要另想辦法。
武皇陵的事情早就遮不住了,消息傳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一定是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他很是不安。
段錦風的調查進入了瓶頸,沒辦法,他不能大張旗鼓地調查,只能暗中進行,進展實在是緩慢。段錦風果非常人,單單只是查出來的這些,就已經很驚人了。他這次借口熊堯的事情警告了段錦風一番,也許並不會起什麼作用。
他總是感覺有什麼人在幕後主導著這一切,思來想去,卻全然沒有頭緒。
方才大皇子哭哭啼啼向他告狀,說是段錦棠毀了他的玉佩。玉佩倒是不重要,段錦棠的態度卻值得推敲。他知道自己必須去一趟謹身閣了。
………………
月涼如水,段錦宣邁步進入謹身閣,他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今日他竟是有些猶豫了。
看到青年聞聲轉過來的臉時,他愣了一愣。
縱是早已知曉自己的七弟風儀是如何出眾,他還是要感嘆一句。
雖然很矯情。
今夕何夕,遇此佳人。
幽冷的月光透過窗稜,青年墨發垂肩,清潤的眼眸猶如春水。
青年緩緩走來,素顏如玉,恍若身在塵凡之外。
「三哥?」
听見青年的呼喚,段錦宣這才回過神來,心里苦笑了一聲。
同樣的一聲‘三哥’,之前的千回百轉已經沒有了,現在只剩下從容清淡。
是啊,現在的青年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什麼都忘了。
他為什麼要忘了。
在自己已經越來越沉溺其中的時候,青年卻輕飄飄地抽身離開了。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笑話!
更可笑的是,這個笑話還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對青年沒有所謂的愛,可是有依賴。
他喜歡青年周身的安穩,喜歡青年叫他‘阿棣’時晶亮的眼神,喜歡他一聲聲喊著三哥,也喜歡……
如今什麼都沒有了,青年看著他的眼神有著不自知的戒備和疏離,他甚至感覺到青年在強顏歡笑。
是啊,他是他的誰?他搶了青年的皇位,把青年關起來,現在和將來又會利用他,青年這樣待自己,不是應該的嗎?
段錦宣忽然感到心中一悶,越發覺得自己好笑了。
自己在這里看著青年,心里糾糾纏纏,青年全然不曾知曉……呵,當初的青年也是這樣看著他的麼?
沒了青年的愛,他竟是像個怨婦了麼?
段錦宣抬眼盯著眼前的青年,張張嘴,想些說什麼,卻只發出干澀的聲音︰「阿棠?」
「三哥,你說什麼?」青年眨眨漂亮的眼。
「我在叫你啊,阿棠
「三哥,你叫我的小名,嗯,我很喜歡青年眯眯眼。
青年在笑,段錦宣卻覺得自己眼角發酸。
青年這是在干什麼!
不該是這樣的!
青年明明不喜歡。不喜歡就說啊!
為什麼要笑!
青年不信他,青年在……討好他。
段錦宣就要忍不住吼出來了。
只是當他看到青年靜靜等著他發話的模樣時,又什麼也說不出了。
呵,這本來就應該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前後兩任皇帝,還能相親相愛不成。
段錦宣努力扯出一個柔和的笑,他想對青年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不會害你,你可以安心,我不會讓任何人來傷害你……卻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阿棠,隨我出去走走他從沒在青年面前稱‘朕’。
「好啊,我也想和三哥一起出去看看……」
說到這,青年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段錦宣明白了,青年又是在看自己的反應。
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很懷念青年叫他‘阿棣’的樣子,雖然不想頂著一個莫名其妙的身份,可那也比現在強多了。
段錦宣一把拉過青年的手,不顧青年瞬間僵住的身子,牽著他出了宮殿。
青年的手還是很涼,像是怎麼捂也捂不熱的樣子。
他覺得每次看到青年,青年都會消瘦一點,青年的生命在緩緩走向盡頭。
段錦宣幾乎要月兌口而出︰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要愛,好啊,你拿去,只是,不要死……
他覺得心口很疼。
段錦宣一言不發向前走,月下的影子竟是有些脆弱。
「三哥
「怎麼了
「三哥」
「什麼事情?」
「三哥,你怎麼了,我覺得你在難過青年猶猶豫豫的說道︰「不要難過,看到你難過,我也很難過……」
青年的話含含糊糊,段錦宣卻听明白了。
是麼?
是他想的那樣麼?
真的麼?
他沒听錯?
段錦宣感到青年冰涼的手撫上自己的眉,他心里一顫。
「三哥,別皺眉了好不好,我真的很難過青年輕輕呢喃,段錦宣恍若回到了當初在牢里的日子
他猛地抓住青年的手腕,把他的手扯下來。
青年沒有反抗,他不出意料看到了青年變得煞白的臉。
青年又在不安了。
他反過來用力握住青年的手,露出一個寬慰的笑,聲音有著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柔和︰「阿棠,我沒生氣,你,你可以試著相信我……」
「三哥,」青年驚訝的睜大了眼,在月光下漂亮得像一塊寶石︰「三哥,我……」
「不用說了,你很好,真的,真的很好……」段錦宣語氣堅定,很認真,帶著無可辯駁的說服力,像是在說服青年,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青年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握住段錦宣的手,有些猶豫,有些顫抖︰「三哥,三哥,我好想叫你,不知怎麼的,我就是好想好想叫你……」
青年聲音漸漸壓低,帶著乞求,段錦宣幾乎要听不到了︰「三哥,別討厭我,無論如何也別討厭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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