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風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
熊堯的彈劾使他失去了大部分錢財,這些錢財都是他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就這麼掏出來,他怎麼可能不心疼。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
當日朝堂之上熊堯咄咄逼人,段錦宣又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他不拿出來,恐怕就要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失去些財產,他還能再掙回來。何況他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暗中也有不少經營,都是他給自己找的退路。
異世之人對皇權的不信任感更加強烈,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中原實在是混不下去了,就出海,沒準還能在海外稱王稱霸呢。
戶部只取走了現銀,產業還在他自己手中,他隨時可以東山再起,不過他不打算這麼做了。
………………
段錦風發愁的是眾人的敵視。
不患寡而患不均,眾生皆如此。
那日朝堂之上他隱隱感受到了所有大臣勛貴不善的目光。
這自然是有內情的。
大臣勛貴的錢從哪里來呢?
不要說是俸祿,那點錢還不夠塞塞牙縫的。
他們各自有大大小小的進項。比如官場上約定俗成的災款十抽三,兵餉十五取四之類的朝廷已經默認的油水,再比如以各種名義克扣的錢糧稅收。
不過那些都不是大頭,分量最大的是各地商人的孝敬。
朝廷稅收混亂不是一日兩日了,但沒人敢提出整改之策,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那些偷稅漏稅的巨富尤其是走私商販們身後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各位中樞大員、王侯勛貴。
上到朝廷重臣,下到地方官員,他們每年都能從商人手中拿到一大筆數目巨大的孝敬,這就結成了一個龐大而可怕的利益關系網。
所謂官商勾結,正是如此。
本來官員勛貴們收銀子收的好好的,卻不知為什麼近幾年的‘年景’大幅縮水了,他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如今真相大白了。
原來如此。
原來那些本該跑到商人手里去的銀子都落到了賢王口袋里,這不就等于賢王吞了我們的銀子嗎!
他們確實認為商人的銀子就是自己的銀子,就算現在不是,以後也必然會是。
都說封建社會商人地位太低,就因為這些原因,統治者們也不能提高商人的地位,否則他們問誰要銀子?
賢王在吃獨食,他們卻在喝西北風。
斷人財路等于殺人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賢王犯了眾怒。
…………
官官相護,官商勾結,是每個人心中有數的事情,但沒人敢管。
就是段錦宣也不敢,他還必須默認,甚至維護這件事。
因為這種官僚體制和官商關系是封建帝制存在的基礎之一,皇帝本身就站在金字塔的最高點。
當官為了什麼?
為權?為名?為美色?
歸根結底是為了利。
賢王如今卻挑釁了整個利益集團,他是在與天下為敵。
吃一塹長一智,段錦風終于想明白了。
要利益嘛,那就均沾好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有了足夠的利益,敵人也就立馬能成為朋友了。
段錦風打算多拉些合伙人,綁在一起,船就不容易沉了。
段錦風還是很聰明的,他最大的幸運就是有了前世的記憶,這使他在一些地方無往而不利。
他最大的不幸也是有了前世的記憶,記憶禁錮了他的思維,一味用前世的眼光看問題,他只會越走越偏。
當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時,你只能改變自己來適應它,除非你已經站得足夠高,足夠把這個世界的規則踩在腳下。
段錦風成長了。
這一刻,他終于完全放下了自傲,徹底融入這個真實的世界。
………………
莫九天是人不是神,他也不能料到自己的算計竟給了段錦風蛻變的機會。不過若是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是會這麼做。
為什麼?因為他根本沒把段錦風放在眼里。
這是他的傲氣。
在莫九天眼里,段錦風再怎麼成長,也只不過是從一只小螻蟻,變成一只大點的螻蟻。
層次不同導致眼界不同,當段錦風還在這個世界上苦苦奮斗的時候,莫九天已經在俯瞰天下了。
一萬年,莫九天在比這個世界凶險百倍千倍萬倍的乾元大陸上都能站穩腳跟,還能呼風喚雨,靠的可不僅僅是運氣。
當初與莫九天爭斗的,又是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
千萬年難得一見的絕世天才,手段高超智深似海的各派掌門,肆意妄為陰狠狡詐的魔道高手,活了幾萬十幾萬年還能繼續活下去的深不可測的老妖怪……莫九天與他們都交過手,多數時候還佔了上風。
與那些人相比,段錦風又是誰。
論眼界,論閱歷,論胸襟,論謀略,莫九天今生獨孤求敗。
自從莫九天來到這個世界,他就沒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段錦宣。
莫九天是任性的,他把段錦宣,段錦風,乃至整個世界,都當成自己的玩具。
哄哄段錦宣,逗逗段錦風,這是他給自己找的消遣。
也許他此時的功力還不足以站在最高處,但他的心卻一直在最高處。
莫九天現在是有興趣陪他們玩玩這扮家家酒的游戲,哪天他厭了倦了,他完全不介意毀了這個世界。
這看上去是極不公平的,但哪里又有真正的公平呢?
段錦宣和段錦風心中無比重要的東西在莫九天那里一文不值,無論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還是錢財地位、倫理道德,甚至是莫九天口口聲聲說的愛情。
在莫九天心里,這個世界上的人分為有趣和無趣兩種。
段錦宣有幸是前一種,段錦風不幸是後一種。
當然,也許進化後的段錦風能夠有所進步,成為在兩者中間徘徊的第三種?
莫九天現在想玩一種名為愛情的游戲。
他有把握自己絕對不會動心,至于結果如何,誰知道呢。
…………
攪動時局,利用熊堯又坑了段錦風一把,莫九天才舒心了一點點。
無論他有多高超的手段,有力氣使不出來也真夠讓人憋屈的。
既然我憋屈了,那所有人都和我一起吧。
段錦宣還是太穩了,他沒和段錦風直接對上,讓莫九天多少有些可惜。
京城還是太平靜了。
來點更猛烈的吧。
這個世界,壞掉就壞掉吧。
先以什麼開場呢?
莫九天的初登場自然不能沒有格調。
莫九天若有所思。
隨即輕笑。
…………
傅容這幾天也很煩悶。
用方青言的話說,他是在緬懷自己逝去的愛。
其實這句話說錯了,如果這麼快就能忘記,那還是愛麼?
只是在皇帝陛下和自己傾心愛慕的人之間,他選擇了前者罷了。
這愛被他埋在心底,沒法判斷是會煙消雲散還是會越記越深。
好在他現在很忙,忙到可以暫時忘了不想提起的事情。
他現在正在京郊練兵,忙得熱火朝天。
不過他很快就要更忙了……
回到大帳,墨衣暗衛現身,傅容沒有驚訝。
皇帝陛下曾經的暗衛統領正是傅容,後來傅容隨段錦宣征戰沙場,才逐漸來到明面上。
現在一小部分暗衛仍舊在他手里,只是和皇帝陛下的那些相比,負責的事物有所不同罷了。
傅容接過暗衛手中的字條,展開一看,就駭到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瞳孔微縮,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不敢耽擱,他沖出軍營,快馬加鞭向皇城趕去。
…………
坤寧宮。
段錦宣正在陪著皇後和大皇子用膳。
大皇子今年六歲,皇後趙無垢所出。
傅容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段錦宣並沒有發怒。
傅容向來是有分寸的人。
皇後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陛下,臣有大事稟報!」傅容嗓音沙啞,大汗淋灕,面色蒼白。
「何事?說!」段錦宣喝道。
……
……
……
「立即封鎖消息,全城戒嚴,搜查可疑人等。寧可抓錯,絕不放過!」
「臣定然竭盡所能!只是陛下,消息恐怕封鎖不了多久了……」
「能封鎖多久就封鎖多久!盡量爭取時間,朕立即調各地駐軍入京勤王
「是!陛下!」
傅容領命而去。
段錦宣站起身,面色陰沉,神情晦暗。
大風將起。
不知又有多少人會折在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