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靜雪亭。
昭武帝段錦宣正在與太子少師方青言對弈。
「方夫人生產就在這幾日了吧,朕放你回家守在她身邊
方青言的妻子白欺霜懷胎已有九月了。
「臣謝過陛下,」方青言笑笑,「陛下操勞多日,也該歇歇了他與段錦宣是至交好友,平日說話很是隨意。
「不好說,」段錦宣眼含深意,「樹欲靜而風不止
方青言笑而不語,自顧自落下一子,過了半晌,才緩緩說道︰「陛下心神不寧,棋路稍亂,想來是已有答案
段錦宣莞爾︰「青言高才,對此事有何見解?」
「陛下自是心中有數,那熊堯所行之事與梁秉臣梁大人並無關聯
段錦宣頷首︰「青言所言甚是,梁秉臣為宦二十載,雖無所建樹,但城府極深,深諳進退之道。此人用計求穩,平日蟄伏一旁,關鍵時刻才展露崢嶸,直插要害,務求一擊必中
「熊堯彈劾賢王不但時機不對,還甚是拖沓。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梁相不會做這種無用之事方青言接道。
「幕後之人在陛下慶典之日發難,不惜攪亂京城時局,必有所圖。所圖為何?無他,利爾
「如今京城齊聚五大勢力︰一是以臣和傅容為首的誠王舊臣,二是以梁相為首的官宦臣僚,三是以安國公李景端為首的功勛貴戚,四是擁戴賢王的士子文人……」
「最後一個是什麼?」段錦宣挑眉。
「最後一股勢力自然是慶德余孽。啊,恕臣妄言之罪,是慶德遺臣方青言眨眨桃花眼,「當然,其余的小股勢力沒有參與這場博弈的資格
「余孽是指,慶德帝段錦棠?」
「非也,微臣指的是慶德帝之子段笙
「段笙宮變之日與慶德皇後引火,已然葬身火場了
「死了?不見得,」方青言搖頭︰「死不見尸而已。慶德帝在重華密牢之中,那些想借慶德帝名號生事的人自會再尋出一個段笙來。真正的段笙是死是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需要一個‘段笙’
「依你看來,幕後之人是慶德遺臣了?」
「非也。若我是慶德遺臣,如今首要之事便是隱藏起來,保全自身,等段笙再大一些,自當有所作為。現今暴漏,得不償失方青言道︰「誠王舊臣以臣和傅容為首,均以陛下馬首是瞻,陛下的登基事宜何等重要,自然也不會有人行此悖逆之事
「既然如此,就只剩安國公李景端了?」段錦宣沉吟。
李景端是開國功臣李遂的後代,襲安國公之位數十載,歷經風雨,屹立不倒。
安國公顯赫,也易招惹猜忌,李家卻一傳數百年。這是李家歷代族長共同努力的結果,卻也因為李家子弟實在是聰明睿智。現任安國公就是個中翹楚︰論揣摩帝心,沒人及的上他。
自身能力,再加上世家底蘊,如果李景端有意一手遮天,一點也不困難,但他從不站在最前面。
如今朝堂之上,看上去他和梁秉臣勢均力敵,其實這是他故意為之的結果。在梁秉臣之前,他也有過好幾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最後那些對手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還好好活著。
皇帝需要平衡,那就給他平衡。這就是李景端的生存之道。
…………
「不是李景端。他是真正的老謀深算之人,萬事低調,從不行如此急躁之事方青言感嘆。
段錦宣點頭︰「確是如此。五大勢力被你一一否決,幕後之人到底是誰?」
方青言促狹一笑︰「臣也不知啊!」
「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竟是在消遣朕!」段錦宣失笑。
「非也,非也,得見陛下展顏,實乃臣之大幸也!」方青言擠擠眼角,霎時桃花四散。
「陛下天人之姿,臣等凡夫俗子自是不及分毫。臣曾聞詩曰‘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陛下本是佳人,奈何徒負好韶光耶?」
段錦宣一怔,莞爾︰「卿才是風流人物!」
方青言與段錦宣相識甚早,自是沒大沒小慣了,幸而在人前不曾如此,否則方青言就要有個佞幸之臣的名頭了。
…………
棋局繼續,方青言稍佔上風。
段錦宣執子沉吟︰「時局紛亂,撲朔迷離,青言可有破解之法?」
「陛下多慮了,一動不如一靜。陛下天下在手,何懼之有?」、
段錦宣頷首︰「是朕迷障了,朕如今是皇帝,事事追根究底,反倒落了下乘。如此,朕暫且靜觀其變罷
「合該如此。幕後之人,必有所謀,既有所謀,必會露出蛛絲馬跡。陛下御極日淺,當趁此沸沸揚揚之際,清除各路牛鬼蛇神
局罷,方青言半目取勝。
段錦宣抬頭,就見他面有難色,將要開口卻又閉上,反反復復好幾次。
「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不要講!」
「陛下……陛下您學壞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陛下,臣可當不起這等罪名!臣是最最老實本分之人,您不要冤枉臣!」方青言滿臉誠懇。
「不必廢話,有話直說
「陛下,您,覺得賢王如何?傅容他……哎……」
「朕知曉,朕知曉你言中之意。賢王傾慕于朕,傅容傾慕于賢王,」段錦宣徐徐道,「朕已然知曉
言罷,不看方青言煞白的臉色,皇帝陛下瀟灑地甩甩衣袖,徑自走了。
方青言︰……
…………
方青言很是糾結,他鼓足勇氣問了這個問題,居然得到一個這麼可怕的回答。
不要以為他膽子肥,什麼話都敢說,剛剛說的時候他鋪墊了很多,可還是讓冷汗浸濕了衣服。
他現在一動不動,其實是完全僵住了。
他是一個謹慎的人。
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怎麼會不懂得察言觀色?他永遠懂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懂得話應該什麼時候說,應該怎麼說。
伴君如伴虎,這位皇帝陛下看著脾氣不大,其實那是你沒踩到他的底線,你永遠不會想知道他雷霆震怒時是什麼樣子。
他不與你計較,不是說明你在他心中有多麼高的地位,而是他高興縱容你,他樂意由著你,他不介意寬容一點對你。
這是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寬廣胸襟。實際上,在他眼里,你和他是不對等的。
你要是蹬鼻子上臉,他也不介意讓你感受一下,什麼才是上位者的威嚴。
自己竟然真的問出來了!
方青言不知該哭該笑。敢問一個皇帝這種問題的人,不是傻的就是不怕死的。自己竟然真的問了,嗷!
陛下竟然真的回答了!
他已經做好陛下裝作不懂轉移話題的準備,沒想到這種問題陛下居然回答了,內容還這麼驚悚。
方青言感覺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現在還活著真是叨天之幸。
傅容!
你給我等著!
都是為了你!
傅容和他算是青梅竹馬,好吧,是竹馬竹馬。
傅容那對著賢王就沉痛隱忍,背著賢王就綠光直冒的小眼神,他看的多了,都快吐了。
傻小子傅容,看上誰不好,非要看上賢王!
不說身份年齡性別地位,就說賢王這個人,是傻呆呆的傅容你能壓制得了的嗎?
那可是個狠人!
可憐的傅容,被賣了還會笑呵呵地替人家數錢吧!
嗷,可憐的小芙蓉,還是讓方大爺來拯救你吧……
陛下他都知道了,小芙蓉,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
…………
神武大將軍府。
後院練兵場。
練兵場是將軍府的禁地,沒有敢隨隨便便闖進來,除非你相信自己皮厚到能扛過將軍大人的銀槍。
傅容剛剛練完槍,赤著上身,j□j在外的古銅色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光。結實的胸膛,優美的線條,充滿了力量之美。他用絲絹輕輕擦拭著槍頭,神情專注。
「小芙蓉,小芙蓉,快快出來接客啦!」遠處有人高聲喊道。未見其人,已聞其聲。
周圍听見的人,臉色都是慘不忍睹。
小芙蓉接客什麼的,你當將軍府是花樓嗎?
一個剛進將軍府的下人驚得張大了嘴,快要叫出來,旁邊一個人眼疾手快,趕緊捂住他的嘴巴--開玩笑,敢在將軍府這樣大喊大叫的,全大晉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將軍大人的至交好友,太子少師方青言方大人。
傅容不為所動,他繼續擦著槍,連眼神都沒施舍給來人一個。
「小芙蓉?小芙蓉?」方青言笑眯眯湊上來。
傅容這才抬頭,面色不變,薄唇微啟,一個字一個字念道︰「青燕子
「好了好了,我不亂喊了,今日找你有正事收起嬉皮笑臉,方青言正色道。
傅容抬眼︰「何事?」
「昨日你真是太冒失了。你怎麼敢,怎麼敢……」
傅容打斷他︰「如果是勸我,那就不必說了,賢王高風亮節,熊堯行小人之舉,妄圖蒙蔽聖听,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呸,你這個蠢木頭!別說些空話大話,就你那點事,你以為誰都看不出來嗎?」
「看出什麼?」傅容抬頭,目光銳利。
「別裝傻了,你看賢王的眼神,就和我看我家娘子的一模一樣。你那根本不是什麼仗義執言,你是被賢王迷了心竅了!」
傅容臉色微變,半晌沒接話。
「別悶著了,不止我看出來了,陛下也知道了
傅容臉色大變。
「小芙蓉,別嫌我嗦,賢王和你不合適,他……」
傅容打斷他︰「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方青言高聲道︰「你能不能別總是打斷我,我知道你不耐煩听這些,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賢王從來不是什麼簡單人物。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賢王和陛下對上,你選哪一邊?」
傅容面色發白,唇抖了抖,還是鄭重道︰「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我對陛下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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