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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宮。

大殿寂靜無聲,段錦宣一個人坐在燈前,心中覺得十分煩悶。

他端起濃茶啜飲一口,平日里最是醇厚苦澀的味道也顯得寡淡。

一定是事物太過繁雜的緣故。

清洗各方勢力,理清京都脈絡,加緊排查,安撫群臣,施恩宗親,籌備登基大典……從封地帶來的人手捉襟見肘,不少事情他必須親力親為,只是每每閑暇腦中便會出現青年清潤的眉眼,這實在太不尋常。

就算前朝交接有序,青年已然在自己手中,他也萬不該放松警惕。緊繃的心松懈下來的時候才最容易出問題。段錦宣屈指輕叩桌案,整理思緒。

青年的話給了他不小的沖擊,愛麼,他知道,但不相信這種東西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在他周圍,方青言與妻子白欺霜是一對琴瑟和鳴的夫妻,他們相識于微末,情投意合結為夫婦,相互扶持相濡以沫,之後方青言乍得富貴,仍然深情不減,他們算得上神仙眷侶了。

先帝也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其跌宕起伏猶如小說話本。

平民孤女救助落難公子,逐漸互生愛慕之情,誰知公子竟是真龍之身,他已有三千後宮,女子傷心欲絕黯然離去,公子四方追尋終于得償所願納其為妃。心愛的女子屈居妃位讓先帝很是不滿,明眸顧盼百媚生,三千粉黛無顏色,先帝欲為女子廢除後宮,獨寵女子一人,一經傳出,天下嘩然。

西宮太後以死相逼,先帝無奈妥協,後欲廢黜太子,改立女子所出之皇九子,不料九皇子感染天花夭折,先帝遂將宮人所出之皇六子記于女子名下。女子悲痛不減,郁郁而死。先帝大悲,數月不朝,之後寵幸之宮嬪皆肖似女子。先帝薨逝,與女子合葬皇陵,意為生同衾死同穴。

憶及當時情形,段錦宣認為先帝很是不智。如此大張旗鼓毫不掩飾的寵愛一個妃嬪,寵愛一個除去自己沒有任何依仗的妃嬪,無疑是將她置于明處,承受明槍暗箭。意欲廢除後宮,改立太子就更荒謬了,簡直是給那女子安上一個‘禍國妖姬’的名頭,逼她去死。

作為一個君王,本就不該有什麼超越界限超越理智的感情,君王再自律也是人不是神,一旦被私人情感所左右,就不知會給江山社稷帶來什麼危害了。

青年竟是愛上自己了麼?皇室子弟的婚姻多是利益的結合,他們平日所思所想也是為了權勢地位,愛這種東西太奢侈太脆弱,皇家能有真情嗎?

段錦宣與南陽郡主少年夫妻卻聚少離多,幾年下來,笑如春花的女子漸漸變得端莊沉穩,氣度威儀足以支撐起偌大的王府,現在更是即將母儀天下,只是他們二人一直相敬如賓,沒有多少情感交流,更像一對君臣。段錦宣不重欲念,他有侍妾二人,卻很疏遠,他不收任何美人,眾人都道誠王潔身自好不愛美色,實際上他是有潔癖,警惕心強,更願意與他人保持距離。

因為少時生的俊美,也有人用露骨的眼光看他,都被他狠狠教訓過了,讓他們生不如死。如今誠王威嚴日重,更是無人敢近身。

溫柔婉約傾訴和殷殷切切的侍奉,並不能觸動他冰冷的心,青年直白熾熱的感情反而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輕轉碧玉指環,想起青年冷若寒玉的指尖,段錦宣沉吟,還是喚御醫診治吧,廢帝還不能死。

…………

莫九天正在盤膝打坐,爭取早日打通阻塞的經脈,寒氣在體內肆意蔓延,血液好似凝滯一般,寒氣發于體內,屋子再暖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耳邊傳來輕微的衣袂摩擦之聲,莫九天急忙收功躺下,一動不動。

段錦宣一進屋就看到這樣的情形,青年蜷縮成一團躺在雕花大床上,抱著雙肩瑟瑟發抖,黑發如墨散在身側,細細的發絲劃過臉頰,被冷汗粘的濕噠噠的,看上去好不可憐。

走過去拍拍青年消瘦的肩膀,青年受驚,艱難的轉過頭,聲音沙啞︰「阿棣你來了……」

無奈接受了青年安給他的名字,段錦宣心中微微嘆氣,就如此吧,否則該讓青年喚他什麼,三哥嗎?青年只是不太清醒,又不是傻了。

「你怎麼了?」

「我有些冷……」輕微的鼻音讓青年的聲音听上去悶悶的,「昨日的東西是你使人送來的嗎,你是三哥的手下?三哥一準把我拋在腦後不管我了聲音愈發可憐了。

段錦棠失笑,青年還賴上他了不成,他為什麼要管這管那?坐到床邊,給青年蓋上錦被,垂首試探道︰「是啊,誠王殿下忙著準備登基事宜,不會來了

青年聞言安靜下來,輕輕舒了口氣,像是奮斗了許久終于得償所願,又像是徹底接受了什麼現實,眼里透出復雜的意味。

「我知道你來做什麼,不就是要玉璽麼,他為什麼不自己來,他問我要我又不會不給青年漸漸消沉。

「告訴我也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玉璽被我藏起來了,只要我一直不說,他就一定會來見我,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青年忽然提起精神,眼眸閃閃發光,臉上寫滿了‘我好聰明是不是’‘快來夸我啊,快來夸我啊’的字樣。

蠱蟲還會讓人心理年齡變小麼,段錦棠給面子的輕撫青年的頭,他發現自己面對青年感到無奈的時候更多了。

「龍衛秘印呢」段錦宣好似漫不經心的問。

「沒有秘印,沒有了

「怎麼說?」

「父皇臨終時沒有給我,我猜是他自己當初沒能保護好九弟和慧妃,一氣之下把龍衛解散了,或者是帶到皇陵陪葬了,嗯,還是傳給慧妃的另一個兒子--六哥了?」青年面不改色給段錦風挖了個大坑。

段錦宣不置可否。

「總之我是沒有,要是有龍衛在手,我何苦諸事不順!」青年撇撇嘴。

他還諸事不順,他抄抄家滅滅族的不是很歡快嗎?

「不要總問些玉璽秘印什麼的東西,你要不要听我講以前的事情,再不講就沒機會了,我也不想講了青年炸毛。

「好,好,你講段錦宣覺得他對自己的兒子也沒有對青年這麼耐心了。他其實不怎麼想听,青年表達的太熱烈太直白,他都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了,平日里還有誰敢對他說些‘愛慕’‘思念’之類的話?

「昨日說到哪里了,這幾日我腦子總是有些模糊,再不說出來,我怕自己全都會忘掉,這怎麼可以,我就是死也要記得的東西怎麼能忘,我怎麼敢忘!」青年有些激動,漲紅了臉,「阿棣,你是我的好友,若我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

段錦宣訕訕點頭,罪魁禍首不就是自己麼。

得到保證,青年給了一個‘你很上道’的表情,緩緩道︰「十二歲那一年,我發覺愛上了自己的兄長,只好生生忍著,不敢表露,忍著忍著就忍出了大病。我臥床整整一個月,心痛如絞,時常嘔血,苦藥灌了不少,卻絲毫不見好轉,太醫也只能說些‘郁結于心’‘心病還需心藥醫’之類的話來敷衍

「熬著熬著就習慣了,既是郁結于心,能起身後我便經常出宮散心。一日去了京郊白馬寺,了然大師看了我一眼,給了我八個字--‘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讓我好生保重,說我有薄命之相,必須控制情緒。我深以為然,求了一串佛珠戴在身上,每每心痛難忍之時就細細研磨,借此平復心緒

「心痛?嘔血?」

「是啊,心痛,嘔血,這很不尋常不是嗎,只是當時我年歲尚幼,又不敢聲張,生生錯過了發現蹊蹺的時機。現在想來,當初若是,若是……也不會……」青年語氣遲疑,目光復雜,似乎別有隱情,但最終化作一片堅定,「不過是天意弄人罷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曾後悔

什麼蹊蹺?

不後悔什麼?

青年不說,段錦宣也沒問。

「經此一事,我恍然意識到了宮里的凶險殘酷,自己竟一直在母妃的庇佑之下,沒有母妃,就沒有我曾經的安穩。如今我有了連母妃也不能透露的心事,愈發覺得培養自己的人手刻不容緩。母妃不是很受寵愛,母家也不算顯赫,在宮里只是自堪堪保而已,她是何等明秀聰慧之人,又時時掛念于我,終有一日會覺察到我的想法,不知她會不會受到打擊太大,對我徹底失望。我不能帶給她安穩尊榮,還時常添些麻煩,真真是不孝青年面露澀意,嘆息道。

「後來心痛什麼的到也漸漸習慣,碾磨佛珠確實可以平思靜緒,卻不能減少半分渴求思慕之心,我只覺那些愛意一日日加深,今日多于昨日,又總是少于明日,捻絲為線,結線成網,我被縛其中,再也掙月兌不能

「劉御史家的二小姐向誠王當街示愛,誠王打馬而過視而不見,劉家姑娘竟獨自一人追隨到邊關,劉御史一怒之下將她逐出家門。這件事流傳很廣,劉家姑娘簡直成了不知廉恥的典型,我卻有些羨慕

「不知廉恥當街示愛也好,孤注一擲千里追隨也罷,她總歸是有豁出命去嘗試的機會,無論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她終究努力過了,對得起自己的一片赤誠之心了青年眼圈漸漸變紅。

「而我呢,一切的一切早已注定要深埋心底,任我輾轉反側痛苦煎熬,那人從不曾知曉

「情給人希望,又會生生打碎。我剛剛懂情,卻恨不得從來不懂。看著希望一點點變成絕望,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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