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極為自然地順手給我倒了杯茶︰「閣下博學多才又聰明伶俐,本王也就不瞞著你了。想吾大陳朝立國十幾年,沒有一天不為戰亂所苦,以至于國力衰微,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我等雖高居廟堂之上,卻又何嘗不知民間疾苦,只是百姓若對朝廷不能歸心,便極易受到一些奸人挑撥,群起造反,如此一來則戰亂越加難以平息,百姓更是難有安生之日。」
說白了就是維穩重于一切嘛,我明白。
「閣帶金光從天而降,不論實際上是為何而來,本王都覺得,這必定是天意。所以本王自作主張,將閣下之事跡四處傳揚,希望百姓能早日認清大陳乃是天命所歸,莫要再受一些別有用心的奸人挑撥。還望閣下可以理解本王的良苦用心。」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其實不論他說得多麼冠冕堂皇,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皇權和奪嫡,不過話也要說回來,在周圍強敵環繞情況下,中原地區能有一個強大統一的中央政權,的確是要比分裂割據大亂戰局面來得好些。
「那閣下可願意配合本王,當好這個讓臣民歸心的‘祥瑞’?」他亮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切果然就跟楚封所料想的差不多,我是真神棍也好,假祥瑞也罷,他們既然用得著我,那我就沒有退路了。
我真的沒有退路嗎?我下意識地模了模額頭。
見我有些猶豫,楊玨趁熱打鐵︰「閣下本就來歷不凡,又身具奇能,說閣下是‘聖使’原本就是實至名歸之舉,等吾回到京城便奏請父皇,封閣下為國師。為這天下蒼生少受戰亂之苦,還請閣下萬勿推卻。」
「可是當了‘聖使’以後我要做些什麼呢?我得跟你說好了,我可不能在眾人面前表演一些法術神通什麼的。」不是做不到,而是怕嚇著你們以後你們會想要弄死我。
「這是自然,閣下只需要在該出現的場合出現即可,剩余的事情,本王自會為你安排妥當。」楊玨說,「閣下言下之意可是答應了?」
「唔……好吧。」
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以前我不得不當神棍是為了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和飯票,現在其實真要撒手不干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意味著我可能就要過上顛沛流離四處逃難的生活了,本來就是呆幾年就走的,我何苦呢,再說可以讓這個世界的老百姓有個精神依托,順便少受一些戰爭之苦,也是好事啊。
楊玨很是滿意,當即叫來一個侍女,捧了一件衣服給我。
「這是本王特地為你準備的行裝,你且穿上看看是否合身?」
「現在就穿?」我心想這人果真是有備而來啊,他就拿準了我一定會答應麼。
楊玨微笑著點點頭,那好吧,穿就穿。
我任由侍女擺布月兌去外衣,花了好長時間才把那一套復雜的穿戴全數披掛到身上。
這黑白相間的衣服看著有點像道袍,衣擺、衣袖、腰帶等等能裝飾的地方都繡滿了雲紋和八卦,其華麗和夸張程度,比起現代的某些古裝偶像劇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我始終不想留長發,還給我準備了一頂帽子,帽子兩邊長長的綬帶都快要掛到地上去了。
這樣穿起來,說我是個戲子都還太謙虛了,哪怕是站在一身華服的楊玨等人中間,也是花孔雀vs老母雞的區別。
那個頓時被我比成了樸素的老母雞的楊玨看起來卻對我的造型效果很是滿意,對那個侍女交代了幾處要修改的地方,讓她連夜給我改好,明天出發的時候就穿這一身了。
我依稀明白了什麼,我就是一個金身塑像,要掛出去給人看的,當然越華麗、越夸張越好了。
等到終于辭別了楊玨,我都想為這一晚上死去的腦細胞們默哀三分鐘,難道以後真的要跟這樣一個……不,是這樣一群老謀深算的人長期相處下去嗎?
我下意識地想要去找楚封商量商量,腳剛對他的方向跨出去半步,就又收了回來。
不行,以後不能再依賴他了。我都有外掛護體了,有什麼好怕的,接下來不知道還要在古代呆幾年呢,我不學著自己去應對這些人,難道還要永遠都這麼弱下去麼。
楊玨是一個很忙的人,當天到了興庭府,當天就見完了該見的人辦完了該辦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去了。
而我要跟楊玨一起去洛陽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瞞不過我的護衛隊長的。
第二天我起床的時候,楚封早就來了,在門外等著想要見我。
如果這一次我都還要躲著他,以後說不定就真的沒有機會再見面了。所以哪怕挨他一頓臭罵,我也一定要把話跟他說清楚,至少好好地跟他道個別,哪怕他氣得想揍我,大不了我就挨著好了。
于是我叫楊玨派來的下人和侍女們都到外面去等我,單獨把他叫了進來。
「你……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硬著頭皮準備接受他的責難。
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這個明明是被我傷害了的人,不僅對我半點指責都沒有,居然還反過來跟我道歉。
「那天的事……真對不起。」
「哈?」
「我……我太心急了,嚇到你了吧。」
「……」我無語。
「都這麼多天了,氣可消了麼?」
「……」我徹底無語。
我一直不說話,他顯得局促不安起來︰「我實在是……沒有經驗,周圍的人又都是些莽漢……我也不想弄疼你的,你莫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一個面癱居然用這樣的語氣和表情對我說話,我的心髒又不爭氣了,那自我強調了好幾遍的「堅決」也頓時被拋到爪哇國去了,心一軟就說︰「我沒生氣……」
「那就好,以後你若有半分不願,我絕不會勉強。你也不要再這樣對我不理不睬了,好麼?」
我真的是太沒出息了,被他期待的眼楮看著,就根本說不出半個不字,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我心中的罪惡感不禁油然而生。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不能隨行,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以後我不在你身邊,遇事要多加三思,莫要輕信他人。」他垂下視線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要囑咐,又像有十萬分的不舍和留戀想要傾述,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從懷里拿出一個小東西交給我,「我沒什麼好給你的,這狐狸尾是我早年獵得,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那是一團純黑色的毛球綴飾,手感光滑,非常漂亮。
我模模渾身上下都沒有什麼好東西,就到旁邊的箱子里去翻,想找個玉佩什麼的送給他,但是楚封攔住了我︰「不必還禮了,你送我的東西,我一直都還留著。」
我想起了他箱子里那個被壓變形的泥人,突然覺得莫名的傷感襲來,而他好死不死地偏偏在這個時候抱住了我。
我差點眼淚都下來了,為什麼偏偏會是我呢,我只是在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一個過客而已,我注定是只能讓他傷心的。
那曾經讓我安心的懷抱,現在卻只會令我覺得異常危險,我咬咬牙,掙月兌開他的雙臂,匆匆忙忙地說︰「他們還在等我呢,我該走了,你也……保重。」
說著我也不敢再看他的臉,匆忙轉身離開了。
再繼續呆下去的話我怕我會沉迷的,如果真能稀里糊涂地就這麼沉迷下去倒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我又偏偏清醒地認識到,我不能和他這麼糾纏下去,越是心動,就越是要趁早離他遠遠的。
要是這麼放任自流下去,以後處出了真感情,等到哪天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叫我可怎麼舍得?
就算我能舍得,到時候他又該怎麼辦呢?
等我到了洛陽,面對著花花世界,我早晚能消除他在我心目中的影響,哪怕是現代的異地戀都容易各種吵架分手ntr呢,在古代沒有手機、沒有qq、沒有e妹兒,連送封信都不一定能不能到的情況下,我們肯定能分,肯定!
我在好幾個人的幫忙下,才穿上那件絆手絆腳的道袍,艱難地爬上一架只有華蓋沒有四壁的馬車,在興庭府廣大民眾虔誠的跪送下,跟著寧王聲勢浩蕩的車隊離開了這個我住了好幾個月的地方。
直到我出城,楚封也沒有再出來送我。
幸好他沒有,我一點都不想在臨走之前還要狗血一把,挑戰一下自己搖搖欲墜的決心。
後來我每每回想起興庭府這個地方,都會產生這樣一種感覺,跟風起雲涌的帝都相比起來,這里簡直就像是新手村一樣友善的存在啊。
要不是在這個新手村里,我已經初步學會了多留個心眼看人,估計此去洛陽,都不知道給人玩死多少遍了。
古代的人口密度可一點都不像現代,現代雖然城市和鄉村繁華程度不同,但是在我所有呆過的地方,沿著公路往兩旁看去,沒有任何一處是完全看不見房屋和農田的。
而在古代,有時候我們走了大半天都看不到哪怕半點人跡,官道兩旁那可都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荒山野嶺,盡管新年剛過林木都還沒有開始發芽,我仍然可以看到,就在離我們車隊不到十米遠的地方,猴子肆無忌憚地在樹上跳來跳去,受驚的山雞撲稜稜地飛過車隊上空,一群鹿在遠處的樹叢間若隱若現。
果然得有了對比才能真切地意識到,現代的生態破壞到底有多嚴重。
我不斷露出「哇!」、「哦!」、「這都行!」、「比野生動物園還厲害!」的表情,看得楊玨不禁莞爾︰「聖使閣下莫非很少看到這樣的荒野景象?」
「是啊……唔……」馬車正好一顛,我就咬到了舌頭。
古代的官道可不是公路,免不了得有一些個坑坑窪窪、石子泥塊什麼的,木頭輪子的馬車走在上面,簡直是要把我顛得靈魂出竅。
楊玨見我被顛得可憐,就讓我坐他的轎子,他自己騎馬去了。
真是個好人啊!
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個封了王的皇子,怎麼坐的只是兩個人抬的轎子?那轎子看起來就像一張加了個頂棚的椅子一樣,雖然做工精致裝飾華麗,看起來卻是一點都不氣派。
我把這個疑惑說了出口︰「你為什麼不坐八抬大轎呢?」
「哦?何謂‘八抬大轎’?」他騎馬走在我身側,毫無架子地與我聊天。
「就是八個人抬的轎子啊。」
他笑了︰「聖使閣下莫要說笑,這區區步輦,怎能擠得下八個轎夫?」
我抓了抓頭,大概時代真的是相差太遠了,如果現在相當于唐末宋初的話,也就是說跟我的年代幾乎相差了一千年,這會兒就連凳子都還沒有大範圍普及開呢,正規場合大家還是跪坐在墊子上比較多,所以我看到的轎子和馬車都是這種加了頂棚的椅子,也就不足為怪了。
我悻悻地住了嘴,楊玨卻對這「八抬大轎」起了興趣,又來追問,我就照著記憶給他形容了一下電視里看到的八抬大轎的樣子。
「真是有趣,回頭我便著工匠照著去做一個,聖使閣下可還知道其它什麼好玩的物事麼,可莫要藏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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