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謹林怔怔的看著何夕,茫然間終于尋回自我。♀扭過頭去躲開何夕的視線,想要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推開,卻在悵然之間不經意的細視何夕的臉。
夏初的時候何夕曾經為了某飲品的商業代言而改變了一直以來的發型,把黑色的中短發剪成了性別極模糊的淺紫色短發,而她的頭發似乎長得很快,如今才過了幾個月,轉瞬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長度。雖說已年過三十,何夕的皮膚狀態卻似乎一直都停滯在二十幾歲的時候,依然白膩的羨煞旁人。染回了純粹的黑色,發型稍做了些許變化,稍長些的劉海傾灑下來遮住了些許視線,黑發黑眸配上何夕白皙的臉,憑空捏造出三分純良。
凝視何夕,齊謹林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像是中學時拼了命才跑下的八百米,終于穿過了終點線以後那一瞬間被疲倦重重包裹起來的輕松;也像是第一次听見導演宣布自己鏡頭殺青時提心吊膽的緊張之下的驕傲。
好像是結束了一件事,帶著倦怠跟欣喜。
也許……放縱一次也無妨吧?
得意何妨醉一杯,遑論身在江湖,總為絲絲縷縷瑣事羈絆,難得縱情。
齊謹林看著眼前的這個讓自己從十五歲一直迷戀到二十七歲的女人,透過何夕的雙眼努力回憶著跟季柏遙扯上關系以前的自己。從少女到剩女,從學生到明星,整十二年。從自己在潛意識中能夠接受女人的那一天起,從自己意識到同性也能作為戀愛的幻想對象的那一刻起,自己不就曾幻想過這個人嗎?
一直以來想要得到的,不就是快樂嗎?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人或事,應該就會快樂吧。
今夕……何夕?
心底的天平開始緩慢的往某一側發生傾斜。齊謹林還來不及思考自己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就看見何夕的面容忽然間在自己的眼前放大。一瞬間以為即將被吻,閉上了雙眼卻沒有感受到唇上傳來柔軟的觸踫。
「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麼,現在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沒有被一直都流里流氣的偶像親吻,而是從耳邊傳來了細碎的聲線。身上的重量消失,何夕站起了身,按下了茶幾上的呼喚鈴,叫來了守在紗簾外的服務生。
「替我點首歌。」
齊謹林听著外面的歌手開始唱自己听過無數次的歌,心中想何夕剛才說過的話。有些不可置信的喝著酒,用冰冷的酒杯敷著自己的臉頰。她有些吃驚,有那麼一瞬間,自己竟然真的想要跟何夕發生一些什麼事情。
低著頭無意義的盯著地上的煙蒂,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定是今晚的酒太烈,才至于讓自己在那一刻想不顧一切,想要靠著放縱自我來獲得解月兌。
齊謹林不敢想,如果那一刻何夕不是在耳邊對自己細語,而是垂下頭與自己接吻,那今晚將會發生什麼事。更不敢想如果那時候何夕趴在自己耳邊說出的不是勸慰自己的話,而是問自己是否願意跟她在一起,自己會回答什麼。
「做朋友總有些不快,一轉身就看見有情人間的對白……」
何夕跟外面的歌手一起哼著歌,過于熟悉的歌詞沒有把齊謹林從驚詫里拖回人間。看著默然不語的齊謹林,何夕似乎有些放心。
「小林林,我有幾天的假期還沒休,不如過幾天我帶你出去玩玩,散散心吧。」
听到旋律之外的聲音,齊謹林才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算計了一下自己的工作,似乎自己並不是抽不出時間的。不過齊謹林覺得還是好好考慮一番比較好。于是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傷感夠了沒?人活一世,誰還沒失戀個把回,傷春悲秋的有什麼意思,來?」
說完舉了舉杯,齊謹林翻了個白眼跟她踫了一下,喝了口酒之後有幾分不耐煩的說︰「這句話換誰說我都會點頭,除了你。」
何夕有點尷尬的呵呵笑了一聲,確實,她自己也覺得這句話說的有些沒立場。畢竟她十六歲跟顧展一拍即合,如今三十有二,一段奸.情整整勾搭了十六年,佔據她人生的一半。要說試問身邊誰沒有嘗試過失戀的滋味,那恐怕是只有何夕了。
「何大人,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說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會怎麼樣?」
何夕看了她一眼,听見齊謹林又一次用平常的方式稱呼自己,何夕也就卸下了情感專家的外衣,拿出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流氓皮相。
「那就給顧少東發個短信,然後我這就借張身份證跟你開房去。可好?」
「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讓人罵票房毒藥了。」齊謹林搖了搖頭,舉杯干了杯中酒,從何夕的煙盒里拿出一支煙點上︰「演技實在不到家。」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齊謹林的意識卻離奇的清晰。本以為自己能夠找個機會麻醉自己再斷片一次,卻不管怎麼喝都依然能夠看清眼前的一切。
終于開始喝最後一瓶,而何夕還像一滴酒也沒踫過那樣清醒,齊謹林也沒有被酒精麻醉。抽完自己身上的最後一支煙,酒吧里的喧囂也散去了不少。原本擁擠的男男女女們三三兩兩的離開,即使有一部分仍未盡興的人們還在狂歌痛飲,也不能夠阻止已經開始瓦解的狂熱。
歌手已經換了另外一個,此時正在唱一首不咸不淡的老歌。何夕似乎技癢,掀開了紗簾,不顧自己的身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台下的人大多已經醉眼朦朧,偶有幾個意識還算清晰的人,也不會注意到舞台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齊謹林隔著簾幕,遙遙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繞到了舞台邊緣,與樂隊打了個招呼。等歌手演唱完畢就在耳機里叫歌手下來,換何夕上去。
歌手從未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景,帶著自己心愛的吉他從舞台上迷惑而不悅的走下來,看見台下站著的人以後便乖乖解下吉他的背帶,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支記號筆,有些亢奮的塞進何夕的手里,央求何夕在他的寶貝吉他上簽個名。
何夕把記號筆隨手揣在自己的口袋里,接過吉他以後就走上了舞台。
齊謹林本來就有些近視,隔著紗簾更看不見何夕的神情。
似乎是有幾分落寞,又似乎只是有些唏噓。
「……是否,這次我將真的離開你,是否,這次我將不再哭……是否這次我將一去不回頭,走向那條漫漫永無止境的路……」
大概是匆忙間點這首歌的緣故,樂隊的伴奏有些粗糙,好在何夕的身上背著那個歌手的吉他,白皙的指尖掃過琴弦,齊謹林幾乎能夠隔著舞台聞到那指尖上的煙草味。
「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齊謹林看著舞台上的何夕,听著歌聲回憶起從前,一下子想起自己昔日為了何夕的新專輯而徹夜排隊的時候,一下子又想起乍看到季柏遙發來分手短信的那一瞬間。一段一段的回憶閃爍,有些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也有些是摻雜著季柏遙的身影。
「多少次的寂寞掙扎在心頭,只為挽回我將遠去的腳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淚水,只是為了告訴我自己︰我不在乎。」
這歌詞齊謹林也熟悉的很,歌詞大多是重章疊句,于是听罷了一段便能夠激起以往的記憶。跟著何夕的曲調在包廂中輕聲應和,總覺得像自己與季柏遙初次約會的那天晚上,手中拿著季柏遙準備的熒光棒,為了何夕的一舉一動而魂牽夢繞。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你,是否春水不再向東流。」
突如其來的傷悲,然後意識到自己竟終于流下了眼淚。
沒有嚎啕大哭的苦楚,只是被記憶打亂了思緒,茫茫然覺得難過。擦干淨短暫的淚水,齊謹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看台上的何夕。似乎有人發現了台上的歌手不那麼簡單,開始把注意力轉到舞台上。看清楚那個抱著吉他的人竟似乎是什麼人以後,紛紛掏出手機準備拍下來留念。
工作人員有意攔著,卻也不能阻攔所有人。何夕似乎毫不介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否,是否。
唱完這一首歌以後何夕便從舞台上走下去,掏出記號筆簽好了名,然後把吉他還給了它的主人,轉身回到包廂里。齊謹林已經恢復到了自己原本的情緒,看不出曾哭過的痕跡。
「走吧?」
齊謹林點了點頭。
不想被模不清底細的代駕司機知道自己住在何處,齊謹林告訴司機把自己送到最近的酒店去,打算開個房間過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醒了酒再從博盛叫人來接自己。何夕此時也君子了起來,把齊謹林送進了房間以後就回去了。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齊謹林的耳邊還回蕩著何夕的歌聲︰「……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想起季柏遙,還是覺得難受。唯獨值得慶幸的是自己今晚終于明白何夕其實比看上去要偉岸的多,有節操的多。
……為什麼,自己偏偏喜歡上的是季柏遙那種人呢……為什麼明明看起來都一樣荒唐,可何夕卻要比季柏遙有底線的多,也更讓人有安全感的多呢?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有些可笑,齊謹林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指尖是冷的,臉上卻是滾燙的。
沒有眼淚,心里也不覺得有多難受。
失戀不應該是這個感覺吧。
想著想著,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深度睡眠。大概是因為酒精的緣故,一夜無夢。
沉沉閉鎖起自己的頭腦,連深層的潛意識也不再活動。
齊謹林自然听不見地毯上手機的震動聲,也看不見屏幕閃爍個不停的來電人,听不到白楚喬說季柏遙又遭遇了什麼麻煩。
第二天,忘了開空調的齊謹林是被熱醒的。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緊閉了窗簾的房間依然昏暗,齊謹林揉著像被無數鼓棒敲過一樣疼痛的頭,支撐起沉重的身軀從地毯上撿起自己已經沒電的手機。
知道自己肯定要被白楚喬罵一頓了,齊謹林從包里翻出移動電源。洗了個臉之後回來,被充了些電的手機已經開機。看著一大堆未接來電,齊謹林並沒覺得有什麼意外。本來今天上午自己應該去博盛報到,然後跟白楚喬商討新廣告的合同細則,如今自己人間蒸發,白楚喬肯定是要大發雷霆的了。
做這一行的人,不得不小心謹慎。越是緊急的事情越不能靠發短信解釋。畢竟手機是個危險的東西,白楚喬一口氣給齊謹林打了七八個電話沒人接,除了需要擔心齊謹林是主觀上想要玩失蹤之外,還要做好齊謹林手機被盜的心理準備。萬一白楚喬一條短信發過去,結果被有心人一口氣同時知道季柏遙車禍和齊謹林同性戀的消息,那麻煩就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清的了。
按照工作進程,齊謹林昨晚本來是應該在何夕的工作室錄音的。齊謹林的手機一直打不通,那白楚喬自然就要往何夕的工作室打了。奈何何夕早早的鎖了工作室跟齊謹林去了酒吧,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因此白楚喬多方打探的結果就只有凌晨時何夕提前讓錄音棚的所有人下了班,然後親自帶著齊謹林私奔了而已。
本白楚喬還有些咸吃蘿卜淡操心的意思,想要告訴齊謹林季柏遙出了車禍的消息。可一听齊謹林原來已經第一時間跟何夕泡吧去了,白楚喬也就覺得季柏遙車禍這件事已經無需贅述。畢竟雖然車被撞了,但季柏遙本人還是毫發無損的。既然不是什麼大事,那麼兩個人冷戰了這麼長時間,現在齊謹林又貌似跟何夕打得火熱,白楚喬也自然不會做多余的事情。
于是就這麼把事情掠過去不提了。
本該是個解釋的機會。
翻看了半天也沒在自己的手機里看見什麼有用的消息,齊謹林打著呵欠給白楚喬回電話。白大經紀熬了一夜沒睡,四處張羅著給車禍的事情收拾爛攤子,此時已經顧不上再訓斥齊謹林了。無意間在季柏遙面前說起齊謹林跟何夕去了酒吧,季柏遙便特地對白楚喬囑咐別讓齊謹林知道撞車的事情。因此白大經紀雖然不明就里,但也還是照做了。
就這樣,電話里的齊謹林沒察覺任何事。
托了白大經紀的人脈,撞車的小插曲,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被壓下去了。
齊謹林最終也還是沒機會明白那條短信的來源,季柏遙也不知道那是何夕的無心插柳。
還是那句話,與其說是誤會,不如說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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