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醫止住嘆息，她才松了一口氣。她望著他們將針從阿九身上一根根拔下，每一聲都如利刃劃過她的心。她听到了一聲溫潤稻息。
「怕是夫人太著急了，竟忘了羽軒是世醫。」她轉身，撞進眸中的是他哀愁的面容。
她微微一愣，繼而怒斥。
「你一路告之，我竟也忘了。」
「若不是你想要阿九」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感到眼前一片眩暈，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你倒是抱她得緊，我哪有機會近身。」他又嘆息，抱著倒下的蓮殤到自己廂中，替她醫治。卻瞧見，立于自己門外的子桑。
滿身雨水，笑得雲淡風輕，一雙眼眸，讓人置身冰窖，卻又深如潭水。
這是一雙在九歲孩童身上的眼眸。
他問他何事，卻見子桑忽而垂首，似是萬般平庸的家僕。
「府中新得皇上賞賜的異國進貢萇楚，望夫人品嘗。」
將軍府中的芍藥被雨打落滿地，瓣瓣似血，滿園春色，煙雨江南，他怎覺蒼涼無比。他曾記得蓮殤說，這些芍藥是將軍親手栽種的…他記得，若水曾說，她想他們攜手到偏僻小村，她相夫教子采桑葉，他耕田種地，親手種滿園茶花。只是花落了，人散了。
在將軍府的另一角，他的若水在描眉等著她的夫君。只是她的夫君，不是他。
他的若水啊。再也不是他的了。在那年他松開了手，就斷了這段情了。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似上善若水，他的本性本就沒有。求什麼？求得她一生平安，他便足矣。
若水，若水。
花落了，人散了。
過了幾日，她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的便是一臉哀怨的羽軒，她強撐著身子起身，他卻慌忙趕來扶她。她深感疑惑，拍拍他的臉龐。
「是我病昏了，還是你傻了？」
他忽的瞪了她一眼，嗔怪她。
「你怎麼不好好靜養，非得看著阿九姑娘好你才放心。」她咳出一口血來，正好濺在他身上。他哀怨的神情忽而深沉，眸中跳動的星光鎮定下來，靜靜望著她。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他坐在她身邊，拂開她額上的散發，將她嘴角的血跡擦盡。她垂下眼眸，有些抗拒。
「明知你是將軍夫人，可我…還記得那日我身中劇毒，你以身相解嗎？我想我該負責。」他如玉面容透出哀傷，一雙通透的眼眸認真地瞧著她。
「你一定是病了。玉璧來…」他捂住她的嘴，逼她直視自己。
「是，我是病了。相思病。」
她拉開他的手，靜靜沉思，而後抬首鄙夷的望著他。
「雪日之事是我不對，你我有過苟且之事。你莫不是要拋下你的若水，朝三暮四。」
他蹙著眉頭看著她，「若水早已不是羽軒當年所見的女孩，羽軒也再不是與若水相逢的少年郎了。」她緩緩推開他，眸中的鄙夷之色早已不見，她感到他身上透出的悲哀。
她轉身，卻听到他輕快的笑聲。再轉身，他笑得在榻上打滾，通透的眸子清澈一片，什麼哀愁什麼相思情愫，全然不見。
「羽軒開了個玩笑，望夫人見諒。只是，羽軒再不是那少年郎，夫人也莫要再談及若水，若水與羽軒早已死了。」他當真偽裝得天衣無縫，她只當氣得憋紅了臉。
「休得再開這般玩笑。」
她推開窗，跳窗而出。她愈是惶恐，怎的這些年來，她女兒家性子顯現出來了，越來越嬌縱蠻橫了，竟是想也不想，就氣得跳窗。
一身泥的到了前庭，玉璧在那置辦好了午膳，正要拿去阿九的廂房，一群黑衣人破窗而入，劍鋒直指玉璧，他本就習武，更是被逼得滿身是傷。盡管府中侍衛如何抵抗，看那黑衣人身手，也不是對手。
「小心。」冷光乍現，晃了她的眼。她一手推開了玉璧。
劍尖刺穿她的右肩，在她背後尖利的散著寒光，她額上滿是冷汗。
羽軒一劍刺過黑衣人心髒，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後他加入混戰。刀光血影，慌忙逃竄的婢女尖叫著，她只瞧見小青穿過重重人影，跑向她。
玉璧爬了過來，將她右肩上的劍拔了出來，將自己的手臂放在她嘴邊，她疼得一口咬了上去。他撕開她肩上的衣料，看到肩上的血是紫青的，肉翻了出來，劍上有毒。他咬了下唇，似做出一個決定，低頭含住那傷口，將毒血吸了出來。
一旁的打斗免不了傷了他們，她和玉璧又身中了幾刀，玉璧慶幸那幾刀並毒。那些黑衣人每每將要殺到他們身邊，便被羽軒劍鋒一轉，死于他劍下。
小青竟是趕了過來，也是身中數刀，卻沒死于劍下，蓮殤昏昏沉沉中，倍感欣慰。小青額上也滿是細汗，忍著身上疼痛到藥房將藥瓶統統帶了過來，哪一瓶什麼用途她也不知。玉璧從里面找了找，拿了一瓶灑在她肩上，她又疼得咬了他一口，咬得他手鮮血淋灕。
黑衣人眼見形勢不妙，領頭人吹了聲口哨，又破窗而出，不見蹤跡。
羽軒執劍單膝跪在地上，身中數刀的他也是筋疲力盡，倒在了地上。
「小青，快扶夫人到房內，請來太醫醫治，劍傷易發炎，取來熱巾布替她擦拭。」他嘴唇發青，撐起身子蹣跚的叫來府中眾人。
「將這些尸體盡數拖去埋了，若有府邸之人，先找人去安撫他們家眷，今日之事，萬不可聲揚，只當是府中出了賊，對外也這般宣稱。」
「對了。扒去這些黑衣人衣裳，瞧瞧有什麼東西。」眾人皆是不滿這九歲孩童對他們指手畫腳，只是瞧著他那雙刀刃寒冰般的眼眸，便畏首畏尾地在一堆尸體中模索，上衣盡數剝去，除去為首的那人有一玉牌，其余黑衣人身上空無一物。
「快去吧。」他示意他們將尸體拖出去，人散後，他雙腿癱軟，扶著圓木桌昏了過去。
「真是，不讓人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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