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康熙三十一年夏。
一道驚雷撕裂天際,轟隆的雷聲作響,不過片刻,豆大的雨水順著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院子里的泥土被染濕了一片。盛開的嬌花垂下高傲的頭顱,零星的花瓣被風雨卷走,殘落在泥里。
江南的小橋流水精致秀美,處處可見雕欄玉砌,亭台樓閣。
這處院子不大,也不小,在江南官場里算是中等的了。
可是住的主人,卻是江南官員里的頭把手。
江南巡鹽御史林海,表字林如海的那位便是。此人為康熙十一年的探花,從監察御史做到巡鹽御史,不得不說是深的聖心,最關鍵的是,他有一個女兒。林黛玉。
這是蘇斐主動過來的原因。男人穿著一身繡著雲雁,四爪八蟒的官服,戴著青金石頂,腳步匆匆。他推開書房的門,閃身進去,反手帶上門,遮住了一室的暗光。
時辰尚早,天色卻已晚。還未到用膳的時辰,天空便沉沉的了,因為下雨,整個雲層暗的好像要塌下來一般。燭火閃了閃,慢慢的燃起,驅散一室的黑暗。林海將架子上的書按照順序取下來,在拿下最後一本書的時候,只听見旁邊傳來嘎吱一聲輕響,整整齊齊的牆壁慢慢的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來。
他伸出手指在暗格上輕輕敲擊了幾下,極有技巧和節奏,幾下之後,便將暗格打開,暗格里,露出一本顏色暗黃的賬本來。上面染了點點的紫紅,干涸多時,看起來像是鮮血的顏色。林海停止了動作,怔怔的看著那本賬本,久久出神。
「林大人。」
安靜的屋子里陡然響起清脆的聲音。林海一驚,霍然回頭,叫道︰「誰!」
從轉角的陰影處里,踱出一個少年來。
少年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衣上沾染了雨水,顯然在外等候多時,跟著林海一起進來的。少他的身形挺拔修長,帶著一兩分的稚女敕,肩膀消瘦,背脊挺直。臉上帶著一個白色的陶瓷面具,面具上涌彩繪畫著可愛的狐狸,露出兩只黑色的眼楮來。
他的眼楮亮晶晶的,一閃一閃,帶著清澈的光。
少年伸手,抬起面具,露出半張臉來。薔薇色的嘴形狀優美,嘴角微微上挑,下頜精致小巧,眼角帶著一抹淺淺的上挑的紅,手指修長白皙,瑩白的宛若透明。他就像一只漂亮的艷鬼一樣。
林海反而松了口氣︰「是你。」
少年點了點頭︰「是我。奉我主之名前來。」
林海將賬本從暗格里拿出來遞給少年︰「此物務必將到聖上手中。」
接過賬本,少年拿油紙里三層外三層的裹好,抬起頭,笑了笑,露出兩顆整齊潔白的牙來︰「您就放心吧。對了,我上次看見林姑娘了。」
林海一怔。
「黛玉?她可還好?」
他迫于無奈將女兒送入外祖家,心里未嘗不明白那不是個好地方,可他又有什麼法子?江南官場風波詭譎,這幾年都不太平。聖上連下江南,甄家接駕,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傷了根本,園子建了一座又一座,扔進去的銀子都不知幾許。
這些年甄家熬不下去了,終究還是往鹽政上開始伸手。
皇上有意磨礪太子,將太子扔到了江南這塊地上,太子來過一趟,走的時候帶走了上百萬兩銀子,此事便揭了過去。數月前。江南上貢貢品,竟然以次充好,聖上勃然大怒,以此為由將雍郡王給派到了江南來。現在的江南,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連自身都難保了,哪里還能護得住女兒?送到京城,天子腳下,只盼聖上能看在往日的苦勞份上照拂一二。
「林姑娘尚好,林大人不用掛念。」
少年笑了笑,將賬本放進懷里,道︰「我這便走了。林大人可有話交代給林姑娘的?」
要不是為了黛玉妹妹,他總麼會跑這一趟?
天知道這個時節他該窩在某人懷里吃冰鎮好的西瓜的。
熱死人了!
「麻煩轉告小女,待此事一了,我便接她回家!」
只有有至親的地方才是有家的,無論外面再好,牽掛的始終是家。
少年點點頭,轉身隱入黑暗里,等林海尋時,卻發現不見了蹤影。不由心下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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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府里出來,蘇斐感覺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他行動隱秘的很,鮮少能發現他的蹤跡。
天空還在下著下雨,抬起頭滿天的水打在臉上生疼,連眼楮都睜不開。江南的大街小巷都是精致的,滿是江南水鄉的朦朧和清愁。地上鋪著涼涼的青石板,小巷子里不時傳來人聲和笑聲。下雨天出來的行人少,零零星星的三兩個。撐著傘,腳步走的飛快。
蘇斐停下步子,笑了笑,轉身進了一處偏僻的小巷。
手里拿著剛剛路過傘店門口順來的一把青色的傘,慢悠悠的撐開,黑色的花盛開在灰色的天空下,瞬間,遮風擋雨圓滿了有木有!
他進了一個轉角,抬頭看了看,腳上用力,整個人就跟貓兒似的,輕輕躍上了牆頭,一點聲音都沒有。果然,在他跳上去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一個黑色的身影跟著進來。四下張望著,左右不見人影。
「喂,你不會抬頭找啊?」
少年清亮的聲音帶著一分未消的稚女敕和清脆,就像雨水兒打在水盤上,叮叮咚咚的,細膩雅致。
男人霍然一驚,抬起頭。
少年俯身而下,速度極快。男人抬頭的瞬間他便落了下來,手中的傘正好抵在男人的喉嚨間,不是很鋒利的傘尖帶了層罡氣,只是觸及,便將男人的脖子劃出條細細的血痕。
討厭啊,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傘!!
蘇斐哀嘆。
「誰讓你來的啊?啊,我明白你不會說的,放心,我不會逼問你的。」少年笑嘻嘻,臉上帶著的陶瓷面具生動鮮艷。好似活了一般,紅色的彩繪帶著飛揚的神采,露出的眼楮里閃著耀眼的光。這樣的一個人根本不適合做暗衛!
男人怔了怔。
「嘛,我也不問你了。所以,死吧!」
少年傘尖一送。
男人在看見他眼中殺氣的時候便已知不妙,拼著危險生生往後一彎腰,同時右腳閃電般踢向少年。蘇斐的傘劃破了男人的脖子,可惜沒斷,只是破了層皮,最多流血多了些。一手執傘,一只手便擋住男人踢過來的腳,四兩撥千斤往旁邊一推。那邊的青石磚被踢碎了一塊。
嘖嘖,要是真踢到了會很疼的說。
少年慢悠悠的轉了個圈,慢悠悠的撐開傘,站在雨里,抬眼靜靜的看著離自己有兩米遠的男人。
紅色的血被雨水稀釋,順著傘沿滴落,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瞬間消弭。
男人借著被踢碎的青石板的力往後生生滑走三四米,單膝跪在地上。他的脖子處鮮血潺潺的餓流著,他卻顧不得。伸手點了身上的四周大穴,止住被傷到的五髒,強行站了起來。
「啊咧,居然還能站起來?」
蘇斐這下來了興致,咦了一聲,隨即笑了笑︰「我今天心情好,不殺你。你走吧。」
男人臉上浮現出驚懼交加的神情,動也不動。
「我數三聲,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伸出白女敕女敕水蔥似的手指,豎起︰「一」
「二」
「三」
話音剛落,眼前一花,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
嘖嘖,跑的倒是快,估計打架的本事沒有,逃命的本事一流。蘇斐怏怏的收回手指,撐著傘,往巷子外走去。打了一架,肚子倒是餓了。
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停了。
天空已經黑了,雨停了之後有淺淺的白還殘留在天際,暮色四合,四周一片泥土的清新味兒,沁人心脾的緊。一些酒肆開了門,掛起了紅燈籠,不多時便人來客往熱鬧的很。蘇斐一身黑衣,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顧自的走到一個剛剛撐起的小攤子旁邊,點了一碗餛飩。
餛飩攤子是個老頭和一個老婆婆開的,老兩口,手藝不錯,端上來的餛飩干淨,湯色濃郁,顏色明亮,白女敕女敕的小餛飩個個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撒上一把香菜,吃一口唇齒留香。
皇宮里的大廚都沒這手藝好。
他覺得他奈斯這手藝了!!
好吃!
呼啦啦的干掉一碗,再來一碗,剛剛夾了一個到嘴里,蘇斐不經意抬起頭,頓時怔住了。
街的那邊走過來一個人,一身青衫,外罩黑色的外衣,穿著樸素卻掩不住滿身的貴氣和寒氣。一張冷峻的臉活像別人欠他二五八萬似的,一雙眸子亮如寒星,對上的人都會不自覺的回避。他身邊跟著兩個男人,一個就是剛才蘇斐打傷的那個。
吧唧。
餛飩從嘴里掉落在桌子上,蘇斐也顧不得,抄起筷子趕緊夾了一個扔到嘴里,放了一把銅板在桌上,立刻拔腿開溜。
要命,他怎麼也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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