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2
風吹過,落葉輕飛。
母女倆在山道上慢慢地走著。
樹林盡頭,隱約可見蜿蜒的山道。
夏紫痕停下腳步︰「歌兒,前面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只希望你永遠記住,做真實的自己,才會快樂
真實的自己?
「我知道了,母親微微一笑,夜璃歌朝母親深深匍下腰去,再直起身,轉頭而去。
前方,是十字路口,夜璃歌站住腳步,思慮片刻,決定先往彤星城,與父親匯合,探明兩軍交戰的情況,再作打算。
她一面走,一面仔細觀察,見老百姓們都在田地里辛勤地插秧,心中頓時輕松了不少——如此看來,傅滄泓縱然馬踏關山,倒也沒有刻意為難。
夢梁山。
看了看那塊深埋在雜草堆里的石碑,夜璃歌眉峰微微挑起——這是母親當年落草為寇的地方,要不要去瞧瞧?
伸手拂開一叢叢樹葉,踏上青石板道,她拾級而上,沿途但見草木豐茂,怪石林立,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嘩嘩的水流聲突兀從前方傳來,夜璃歌抬眸,卻見半山腰上,掛著片白晃晃的水簾子,旁邊一處突起的怪石,上面搭著座簡陋的木亭。
她向來愛好名山勝水,更愛登高望遠,此時興致一動,便提步而上。
進得亭內,剛要坐下,眼前驟然一花,突兀多了條人影。
雙眸一凜,夜璃歌旋即恢復鎮定︰「楊之奇?」
男子星眸飛揚,雙手負于身後,唇邊浮起絲淡笑︰「夜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難得你還掛念著我夜璃歌容顏霜冷,「只可惜,這里沒有好酒好菜,否則夜某定當與楊將軍共飲三百杯
「哦?」楊之奇漆眉往上一挑,「敢情夜小姐還有這雅量?」
「同別人沒有,同你嘛,我有
「那楊某真是三生有幸
「再怎麼說,我們也有同門之誼,所謂,不看僧面看——」話音未落,夜璃歌已經驟然出手,一掌朝楊之奇胸口拍去。
錯身一閃,楊之奇已經沒了影,亭外卻傳來陣詭異的笑聲︰「哈哈哈哈,夜璃歌,好好享受享受本將軍贈予你的禮物吧……」
但听得一陣「嘎嘎」異響,整個木亭忽然間旋轉起來,夜璃歌倒也不驚亂,手中長綾一拋,已經纏住亭外一株高大的樹木,她正要借勢躍出,整個木亭忽然間四分五裂開來,直直朝山崖深處墜去。
不過,夜璃歌也非等閑之輩,另一條長綾飛出,纏住山岩上一塊突起,將身子懸在半空。
楊之奇的身影出現在崖壁上方,居高臨下,雙眸微閉,冷冷地俯望著她︰「知道這是什麼陣嗎?」
夜璃歌盈眸若水,沒有答話。
「太虛雲荒陣——在這個陣中,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實可以轉虛,虛可以轉實,若找不到陣心,你永遠都出不去
「你困住我——是想撩撥傅滄泓和安陽涪頊,讓他們倆繼續拼個你死我活?」
「當然抬起手來,楊之奇拈拈下巴上的胡須,「為了這場戰爭,我可是賠進了三十萬擔糧草,怎麼可能就此罷休?」
「我縱使被囚,但我父親在一日,你的陰謀,便絕不會得逞
「夜天諍?」楊之奇臉上的笑更加陰冷,「有一場很好很好的戲,正在等著他……」
「你,你想做什麼?」夜璃歌一貫的鎮定清冷,終于被打破,忍不住叫出聲來。
仰天長笑著,楊之奇調頭而去,只將一抹蕭殺的背影,留在夜璃歌眼中……
……
四野寂寂。
幽風蕩漾。
她又一次陷入絕境之中。
不過,對于從小受盡磨折的她而言,這種狀況已是家常便飯。
她反而不急著逃離,而是闔攏雙眼,開始從內心深處汲取力量——師傅鏡荒山人曾經告訴過她,很多時候,人最可怕的敵人,並非外界,而是自身,如果一個人面臨任何問題都能沉靜以對,有很多危機,都可以不攻自破。
早在踏進木亭之前,她就察覺不對勁,之所以願意身赴險境,不過是為著一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深知,楊之奇是個聰明人,不過有些時候,聰明人往往會被自己的聰明所誤——他們往往很樂于給對手設下陷阱,並且很願意看著對手踏入這種陷阱,但他們不明白,當對手踏進他們的陷阱時,也將看清他們自身的破綻。
正是為了尋找這破綻,所以她願意冒險。
不過這次,情況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她竟沒能找到這陣法的陣心所在。
只是確定了一件事——楊之奇野心不小,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會不擇手段,將所有阻撓他的人摧毀。
有趣。
夜璃歌唇邊勾起抹明艷的笑——挑戰嗎?
她夜璃歌從來不怕挑戰,越是高難度的挑戰,她越喜歡。
只是楊之奇,不知道你想玩大,還是玩小?敢不敢在這一場局里,押上自己的性命?
天色漸漸地昏暗下來,夜璃歌換了只手拉住絲綾,往下方瞧了瞧,入目一團漆黑。
略一沉思,她毅然松開手中的絲綾,任由身子往下墜去。
風聲獵獵,從她耳旁疾掃而過——楊之奇,只怕你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會有這般的舉動吧?
誰說這世間的游戲規則只有一種?我夜璃歌玩的,偏都是新鮮的!
……
「皇——上——回——宮——」
顫顫的喊聲響徹長長的御道,傅滄泓騎在白馬上,面無表情,自天定宮正門而入,直奔龍赫殿。
「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沿路,侍衛、宮女、宮侍跪了一地,傅滄泓目不斜視,翻身騰下馬背,人影一閃,已從眾人前掠過。
殿門轟然闔攏,將外界一切隔絕。
走到軟榻邊躺下,傅滄泓攤開四肢。
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十分可笑,沒有意義——因為她,他最愛的人,始終不曾放在眼里,也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很偉大,可以一直堅持這樣愛,這樣深深地去愛,試問天下間,有幾個男人能夠做到?
緊接著,懊惱和愧悔又浮上心頭——他怎麼能這樣想呢?不是承諾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也要繼續這份愛嗎?
可他畢竟只是個人,不是神,堅持,堅持,再堅持,這兩個字說起來,很容易,可真正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尤其當對方毫無半點反應,或者當這份感情(信念),受到外界極其強烈的沖擊之時,只要心念稍懈,所有的一切便會化作泡影。
「其一,須去惡念,存仁心;其二,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其三,要等待,要忍耐,要始終如一鏡荒山人的話,突兀在耳邊響起。
「去惡念,存仁心,莫強求,始終如一喃喃自語著,傅滄泓陡地坐起身來,但覺心中的濃霧像是被一只大手撥開,露出團璀璨的光亮來。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感覺自己的希望又一次燃燒起來——縱然不相信夜璃歌,也該相信自己,對不對?
對!
縱然不相信夜璃歌,傅滄泓,你也該相信你自己!
傅滄泓頹靡的心,再次振奮起來。
「來人!」
曹仁聞聲而進︰「皇上?」
「傳膳!命御廚房做一桌豐盛的宴席來,朕要好好地痛飲一場!」
「奴才遵旨!」
第二天,傅滄泓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朝堂上,令眾臣驚喜之余,也不免深覺訝異——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皇帝如此模樣——眉飛色舞,興致高昂,凡是群臣們稟上來的事,第一時間做好安排,又海侃了一通天下大局,說得眾臣們一個個心服口服。
及至朝罷,傅滄泓回宮換上套常服,又興頭頭地帶著火狼去打獵,看著這樣的他,火狼很是不解,猶豫再三,終于忍不住道︰「皇上,您已經……不再擔心夜姑娘了嗎?」
「擔心?」傅滄泓一手執弓,一手握弦,左眼微眯,右眼瞄準前方一頭奔跑的野鹿,「為什麼要擔心?」
火狼微微一怔——說實話,他服侍傅滄泓如許多年,還從不曾見他如許模樣,心里著實存著幾許怪異。
「你是不是覺得,」傅滄泓一箭射出,野鹿仰天發出聲呦鳴,翻倒于地,傅滄泓先是「哈哈」笑了兩聲,接著道,「朕腦子出問題了?」
「呃——」
「告訴你,朕對璃歌,從來不曾懷疑過傅滄泓眸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因為朕愛她,朕更相信,天底下沒有男人,會比朕更愛她,所以,她一定會回到朕身邊來
「是嗎?」火狼聞言,膽子稍壯,「那安陽涪頊呢?」
「他會退出的傅滄泓無比篤定地道,又放手射出一箭。
這場追逐到底有多辛苦,他相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他認定,堅持到最後的那個人,一定是自己。
火狼沉默了。
他一直覺得,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柔弱的,最不堪一擊的,可是,跟著傅滄泓一路走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改變了這樣的看法——原來,真有男人可以痴心如一——也許算不上痴心如一,可他的愛,卻是那麼地深,那麼地沉。
他還能說什麼?
他只有選擇祝福,深深地祝福。
……
空氣中彌漫著**的氣息,夜璃歌睜大雙眼,努力辨認著四周的一切——這是一條鋪滿落葉的山溝,兩旁長滿毛叢叢的樹。
「咕——咕——」
夜鳥的叫聲傳來,听著格外疹人。
可她卻沒有絲毫膽怯,屏聲靜氣,一步步往前走著。
一團火光忽然在前方亮起,夜璃歌一怔,驀地收住腳步,瞪大雙眼仔細看了半晌,確定沒有異樣,方才慢慢靠過去。
只見幾堆微微拱起的枯葉下,露出幾具森森白骨。
若是尋常人等,見到如斯情形,定然嚇得已經昏暈過去,而夜璃歌卻一派鎮定,甚至蹲子,很有興趣地仔細研究起來。
「咯咯咯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響起。
夜璃歌慢慢抬頭,雙瞳中清澈地映出張滿是皺紋的臉。
蒼老得只剩一層褶子皮的臉。
「女圭女圭——」干癟雙唇間,露出黃糊糊的牙齒,足令人倒足胃口,可夜璃歌仍然鎮定自若,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過眼雲煙的幻象。
怪人抬起手來,搔了搔頭皮——他呆這兒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夢梁山
「不,」怪人指指面前那一堆枯骨,「這兒是黃泉谷
「哦?」夜璃歌挑挑眉頭,仍然一臉不在乎。
「我說你這丫頭,」怪人繞著她走了兩圈,「難道就不懂,什麼叫作害怕嗎?」
「你都不害怕,我為什麼要害怕?」
怪人差點倒地不起——什麼叫性格,他今兒個算是見到了!
「好好好,」怪人擺手,「你不害怕,那你就在這兒呆著,算我老怪什麼都沒說
言罷,轉身欲溜走,不料卻被夜璃歌一把揪住白色的頭發。
老怪痛得「嗷嗷」直叫,回頭瞪著夜璃歌︰「小丫頭,你干嘛?」
「告訴我,出口在哪里?」
「出口?」老怪眼珠子一轉,隨即打了個馬虎眼,「想找出口?告訴你,沒門兒!乖乖在這里呆著,等著喂蛇蟲鼠蟻吧!」
夜璃歌卻揪著他的頭發,始終不肯松手︰「你說不說?不說我敲爆你腦袋!」
「好好好!」老怪吃痛不過,只得連聲討饒,「我說,我說,往前走數里地,你會看見一片黑松林,穿過黑松林,就是出口了
夜璃歌放開手,正要前行,眼角余光卻瞄見老怪唇邊浮起抹得意的笑,當影一閃,再次揪住老怪那已經稀疏得十分可憐的白發︰「撒謊是吧?小心我把你的毛全給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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