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9
將夜璃歌置于榻上,安陽涪頊雙眸緊凝著夜天諍,卻見夜天諍伸出右手兩指,扣住夜璃歌的脈搏。
「如何?」
「啟稟皇上,」夜天諍抬頭,眸色沉凝如海,「皇後娘娘所中的,乃是‘九蛇草’之毒,須立即服用解毒湯劑,調理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康復,否則,性命難保
他的嗓音極其平靜,仿佛在論述著的,只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之生死。
安陽涪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那兩片上下翻動的嘴唇,想從他的表情中,尋出一絲破綻。
沒有。
絲毫沒有。
也就意味著,這場婚禮必須立即停止,他從前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夜天諍靜靜地看著他,並不催促。
「好,」半晌過去,安陽涪頊咬咬牙,「朕,讓你帶走皇後,不過,朕將派出暗衛,不離皇後左右,隨身護衛
「微臣遵旨夜天諍起身,朝安陽涪頊深深一拜,方才叫過四名宮侍,伺候夜璃歌動身回府。
好好的一場婚禮,就此落幕,大臣們有的嘆惋,有的驚愕,有的月復中竊笑,但表面上,一個個卻裝得平靜異常,待候田宣布散朝,便各自離去。
皇宮正門緩緩闔攏,原本精神抖擻的宮侍們,蔫搭搭摘下一盞盞紅燈籠,整個章定宮,再次恢復清寂,只有那些還在枝頭飄揚的紅絲絛,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恍惚迷離感。
獨自一人,安陽涪頊回到德昭宮中,站在光滑的青磚地面上立了小晌,忽然發狂般一聲喊,扯開身上的禮服,重重扔在地上,用雙腳狠狠地跺、踩,直到其變得七零八碎,爾後,他的視線轉向那些鮮紅得刺眼的絲緞,驀地跳起,將其統統扯落于地,繼續踩。
站在門外的候田,透過門縫望著那個幾近瘋狂的男子,只覺一陣心驚肉跳——他覺得,皇帝身上,或者說是心里,正在發生著一場可怕的變化,可他卻無法阻止,或許,誰都無法阻止。
終于,安陽涪頊發泄夠了,猛然坐倒于地,雙手捂面,發出壓抑的泣聲——
夠了!
這段傷痕累累的感情,真的讓他受夠了!
他不想再忍下去,也不願再忍下去!
夜天諍如何,夜璃歌如何,夜府如何?他是皇帝!他是九五至尊!他可以運用自己的權威,做成任何他想做的事!
安陽涪頊沒有意識到,被仇恨所控制的他,已經漸漸失去了理智,朝著黑暗的深淵,一點點滑去。
他本是個善良的男子,只因為愛上一個太過變幻不定的女人,因而改變了。
改變了太多。
改變了原本軟懦平庸的性格,改變了自己的價值取向,他一直在朝她所希望的方向努力,可是結果呢——
她,卻在即將與他成親的前一夜,與另一個男人……
傅滄泓!
那個男人,是他安陽涪頊一生一世的噩夢!
傅滄泓!
就算將你剮上一千刀一萬刀,我都不會覺得解恨!
站起身來,安陽涪頊像只野豹子般沖突來去,卻四面都是牆,毫無出路。
目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一事來,疾步走到左側牆前,摁下一個小小的突起,牆面滑開,露出個門洞,安陽涪頊閃身而入。
「皇上
「抓到他了嗎?」
「沒有,他得到同黨援應,已經隱伏起來
安陽涪頊雙眸一眯︰「就算把整個炎京翻過來,也要給朕抓住他!死活不論!」
「是!皇上!」
……
司空府。
夏紫痕拿著方濕巾,細細擦拭著夜璃歌泌涼的額頭,口中忍不住嘆道︰「可憐的孩子,為什麼非要弄成這樣呢?」
「紫痕
「嗯?」夏紫痕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夏紫痕微怔。
「當年,若我沒有應允安陽烈鈞,想來我們一家人,可以安安穩穩地居于田園,享受平安康樂的生活,歌兒,也不必生受這如許多的折磨
「不是那樣夏紫痕微笑著搖頭,「倘若夫君不入朝侍君,璃國何來這些年的太平安寧,若國不能安,家何以定?夫君自登廟堂以來,時時處處,無不是在為黎民百姓所想,何錯之有?」
「紫痕夜天諍握住她的手,眸中生出無限多的感慨——這世上知他最深的,還是自己的妻子。
夏紫痕的目光,重新落回夜璃歌臉上︰「其實,歌兒這樣,也很好,再沒有人來吵她擾她——自打從太子選妃那日起,她幾乎日日思慮,受盡無窮苦楚,又豈為外人道哉?」
「說得是啊夜天諍再次點頭,「歌兒這孩子,吃虧就吃在性子太倔,若肯收斂一兩分,也斷不至于如此
夏紫痕卻失笑︰「倘若她不倔,還是我們的女兒嗎?」
四目相顧間,屋中凝重的氣氛漸漸變得和煦。
或許,只有他們,才懂得彼此吧。
「有時候,我也想拋下所有的一切,只帶著你們,遠遁天涯,過逍遙自由的日子去
「行啊夏紫痕將頭倚在他的肩上,「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夜天諍便不說話了——其實這件事,他並非只是說說,而是確實想那麼做——之前璃國一直內憂外患不斷,他諸事懸心,難以抽身,而今安陽涪頊已經能初掌朝政,雖說在治國方面,還有些經驗不足,但有董太後在後面撐著,料來不會出什麼大的亂子。
如果,帶著自己的妻女就這樣消失于世間,或者命數,也將更改,未可知也。
……
夜幕垂落。
夜璃歌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美麗的臉頰上,已經恢復了幾絲血色,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憑添一股子難言的嬌媚。
一只手,掀開珠簾,男子躡足而進,在榻前立定。
望著那姣好的女子,他心中百味雜陳,眼底忽地盈-滿淚光——
璃歌,我真是愛你的。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仍然是愛你的。
曲下一條腿,他跪在榻邊,拿起她的手,放到唇邊慢慢地吻著。
走到門邊的夏紫痕,看著里邊兒那一幕,禁不住搖頭嘆息——或許冥冥之中,一切因緣際會,自有定數,強求無益。
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安陽涪頊上榻,在心愛女子身邊躺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直到沉入夢鄉。
……
「皇上
黑狼走到被厚布遮得嚴嚴實實的車廂旁,壓低嗓音道︰「前方的崗哨防衛得十分嚴密——」
「暫時找個地方,隱藏起來,到夜間再伺機而動
「是黑狼一擺手,一行人隨即閃進叢林深處,借著樹蔭躲藏起來。
「水車廂里綻出個簡潔有力的話音。
黑狼趕緊撩起布簾,把水壺遞了進去。
傅滄泓喝了一小口,隨即沙啞著嗓音道︰「有消息嗎?」
「……有火狼微微遲疑,方才點頭。
「如何?」
「說是夜小姐突然中毒,在大殿上昏倒了
「她……」布簾被一只大手猛然揭開,露出傅滄泓那張蒼白失血的臉,兩只漩黑的眼眸中布滿紅絲,「怎麼回事?」
「屬下也不清楚……」黑狼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總而言之,婚禮,是取消了……」
「你立即回炎京去,」傅滄泓口吻冷凝,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日夜探視司空府,有任何情況,隨時向我回報
「皇上?」黑狼猛然大吃一驚——現在他身處危難,自顧不暇,竟然滿心里裝著的,仍然是夜璃歌。
「不要管我!」傅滄泓暴躁地揮揮手,「讓你去,你便去!記住,如果有機會,轉告她一聲——就說,就說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等她!今生今世,若再踫其他的女人,我傅滄泓,願萬箭穿心而死!」
黑狼嚇了一大跳,撲通跪倒于地,沖他連連叩了幾個頭,方才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將其余幾名暗衛叫到跟前,壓低嗓音吩咐道︰「你們听好了,不管前方的道路多麼艱險,一定要護皇上周全!听清楚了嗎!」
「是!統領請放心!」
再轉頭朝車廂的方向看了一眼,黑狼方才邁著飛快的步子離去。
……
斜陽從天邊落了下去,夜幕覆蓋了整片大地。
「奎彤
「屬下在
「扶我下來
奎彤怔了怔,方才近前,將傅滄泓從車中扶出。
「叫兩個人,拉上空馬車,強行闖關,然後,我們抄小路越關
奎彤雙眸一亮——不得不說,皇上的法子,的確再妙不過。
即有兩名暗衛走過來,翻身躍上馬背,駕著馬車駛出了叢林,不一會兒,便听哨卡那邊傳來喧嘩之聲︰「弓箭手!」
挑起唇角,傅滄泓冷冷地笑了——安陽涪頊,想和朕玩陰招,你還不夠格!
「走!」
一手搭著奎彤的肩膀,傅滄泓強撐著身子往外走。
「皇上,您不要緊吧?」奎彤壓低嗓音道。
「不妨事,」傅滄泓擺擺手,「過關之後,迅速趕往琉華城,朕要在那里,排兵布陣,與安陽涪頊一決雌雄!」
奎彤心中一凜,嘴上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牢牢地護住傅滄泓。
幸好這一路都十分平安,並未被璃軍發現。
直到靠近邊界,傅滄泓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回頭望去,但見樹林寂寂,蜿蜒的小道若隱若現。
「璃歌,我們會很快再見的
梟傲的帝王在心中暗暗說了一句,才領著自己的屬從,消失在黎明已經燃起的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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