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領命提著水桶出去了,門外有一個小院子,籬笆圍著,院子里種了幾盆花,擺著一個水缸。阿正走過去,打了半桶水喝了下去,又洗了洗臉。他看看身上的傷口,竟出奇地好了不少,看來昨天睡得不錯,對傷口也好。最近一個月來,只要能睡上一覺,傷口便可以神奇般的愈合不少,但是並沒有任何人給他涂藥的痕跡,就像是身體自己能處理傷口一般,讓人不得其解。
能安穩睡那麼長一覺,而且他的身上沒有任何新增的傷口,說明新主人對他是不錯的,並沒有半途把他踢醒讓他做事。昨天看來是他半途暈在路上,新主人用馬把他拖回來,再把他扔在廚房的角落,讓他飽飽睡了一覺,今天晌午才把他叫起來,而且並沒有用暴力的方式。雖然她罵他低賤……
不知道為什麼,阿正心里涌出一絲痛楚,每天他都會被罵成低賤,為何偏偏今天心會難受,會覺得不好過?難道是因為昨天那個奇異荒誕的夢?新主人會對他笑,告訴他人和人相處的道理,因為他身上有傷還讓他騎在馬上……這果然是夢吧,沒有人會這樣對待一個低賤的奴隸。新主人罵他低賤,他應該高興,至少把他從不切實際的妄想中拖了回來。
他喝飽了水,回味著當時烤紅薯的滋味,覺得身上的力氣回復了不少。他竟然覺得,如果不是管家要他回去,他也想繼續留在這兒,即使他的用途是喂血祭祀,享受幾天吃飽肚子的日子也算是死而無憾了。況且新主人至今沒有責罰過他,也沒有用鎖鏈繩子綁縛他,可能是因為覺得他傷得重,應該逃不掉;如果她不是要用人血作法的巫醫,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現在,他身上沒有鎖鏈,又在新主人視線範圍外,應該快點逃跑才是。他將一桶盛滿的水悄悄放在門口,便拔腿就跑。
白真真見阿正老久沒回來,覺得不對勁,從廚房窗子一望,見阿正已經跑出老遠了。難道鄭大人又回來了?正準備自己回明王府?要回去至少等吃飽了再走啊?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去追,朝阿正大喊著︰「喂!你別跑啊!」
阿正發現對方追來,忙朝山里陡峭的地方跑去,他以為白真真一個女孩子,走不來險峻的地方。他一下從山坡上滾了半截,找到一個站得住腳的地方,又踩著只容得下一只腳的山路,手攀著樹枝繼續走著。
白真真本來是山里長大的,這點山路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小兒科。她身體輕盈又練過武功,兩下就追了上來。一手正準備拍上阿正的肩,卻沒想到阿正一側身躲了過去,白真真手一落空,身體重心失衡。只听她慘叫一聲,腳一滑竟摔了下去,下面是萬丈懸崖,阿正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臂,白真真身體懸在空中。
阿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要救白真真,按照管家的指示,現在正是天賜良機殺人滅口的好機會!他原本不主動殺她只是怕自己這幾天身體虛耗太厲害而打不過她,不如先逃了再說。但現在,要殺她只要輕輕一松手就能辦到,回去了他會因為完成了所有的指示而少受到很多懲罰,而且殺了這麼一個割奴隸血的巫醫也不會讓他良心太難安。為何他偏偏下不了手?也許是她剛剛有點求救的眼神,也許是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夢?也許是因為她給了他一些吃的,他對她有些感激?無論如何,阿正竟鬼使神差把她拉了起來,雖然他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
白真真余驚未消,抓住阿正的手怒視著問道︰「姓鄭的你瘋了?你剛剛差點害死我!」
姓鄭的?新主人是不是弄錯了以為他叫阿鄭?也罷,其實名字這種事情對于一個要死的奴隸是沒有意義的,她喜歡怎樣叫都可以。剛剛的逃跑將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身上幾處大的傷口也裂開滲出血來,痛得阿正嘴唇發青,他不想反抗,也應該沒有力氣反抗。看剛剛白真真追他的時候的動作,也應該是練武之人,即使反抗也不一定能成功。阿正便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搭著眸子,不作回答,也沒有任何表情。
白真真覺得奇怪,如果是鄭大人很可能會反過來嘲笑她走個山路都要摔跤,反正不會是這個低眉順眼的樣子。難道這是阿正?也不像啊,阿正應該會馬上認錯吧?不管了,先把人拉回去再問個明白。
白真真拉著阿正的手臂不放,阿正就這樣順從地被拉著走回了廚房,臉上帶著一層冰霜,白真真把廚房門一關,翹嘴道︰「不經我允許,不許出去!」
阿正就在原地呆呆地站在廚房中央,不說話,也不下跪,眼神迷茫。
白真真「你為什麼要逃跑?給我說清楚!」
阿正不語,他低著頭,想著不能告訴她管家的話,反正都是死,他也不想下跪求饒,死前至少想保持一點尊嚴;他抿著暗青色的嘴唇,眼神黯淡無光看著地面。
白真真的思維漸漸清晰起來,這個人應該不是鄭大人,鄭大人要逃她絕對追不上。那麼說這個人是阿正了?她還以為他是個被教育得一點都不敢忤逆的奴隸,沒想到竟然是個暗藏禍心的,竟差點把她害死?然後現在顯出一副倔強的樣子給他看,他該有多有個性?她感嘆自己社會經驗少,太不會看人了。不過他能在她掉下去的時候拉她上來,應該還算有點良心。看在這點良心的份上,她不想發火,先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說。
「阿正,你知道逃奴有什麼後果嗎?」白真真看了看他右肩上顯眼的奴隸烙印,故意試探問他。
阿正輕聲回答︰「按照法律,如果被捉回來,交由主人處理。如果找不到主人,便削斷手筋腳筋,打碎全身骨頭,再剝皮或刨腸,活生生掛在午門口示眾,直到血流干死去
白真真繼續問︰「那我要是向官府報告,說你不僅逃跑還試圖謀殺主人,你會有什麼後果?」
阿正心里一冷,咬著牙說︰「下場當然更加悲慘,凌遲處死算是輕的,」他低頭,「而且下奴是王府出身的人,王爺會下更重的刑罰
白真真听著有些心驚︰「那麼說,你要是下定決心要逃,就是只能成功不可失敗,否則後果很嚴重?那麼剛剛我摔下去的時候,你明明可以不顧我繼續逃跑,又為何要拉我上來?」
阿正繼續低頭不語,他自己想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自己可以逃過一劫卻錯過了這個機會。他低頭垂目,一臉迷茫,而他的迷茫中又淡淡顯出一種直楞的傲氣。
見他不說話,白真真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她嘆了嘆氣,干脆實話實說︰「我們江湖上的人最講一個義字,你剛剛沒乘此機會殺了我,我也不能去向官府舉報讓他們殺了你
阿正尋思,剛剛新主人的態度一直很奇怪,她沒有直接將他報官,只是試探著詢問他逃奴的後果,應該只是威脅他,畢竟對于一個巫醫來說買來一個奴隸也不容易,不能白白浪費。然後現在又找個理由不殺他,該是讓他對她感恩,從而好談下面的交易。接下來的交易大概是讓他心甘情願地割血,或者是做什麼毒藥的試驗品,特別是那種需要自願的實驗。既然如此,他也算逃過一劫,不如先順著她的心意,假裝配合,再慢慢思考逃跑的事情,或是等著管家來找他回去,于是他噗通一下跪下,順從地說︰「下奴感激主人不殺之恩,萬死不辭,願意為主人做任何事情。下奴血多,願意為主人割血祭天;若是要試藥或做解剖實驗,下奴亦甘心配合
阿正恢復了奴隸恭順的樣子,白真真卻听得臉都黑了︰「哦,原來你逃跑是因為以為我是那種喪心病狂喝人血的巫婆?我呸!割人家的血來祭祀是要遭天譴,天打雷劈的!」她把臉氣成了一個包子,委屈地嘀咕道,「我只不過是因為有一次看到一對孤兒寡母太可憐了,母親病得快死,眼看小孩沒人照顧,便勉強割了一點血祭奠了一次,祛了那寡婦的病,沒想到就被人傳成這個樣子,」白真真看了看阿正又氣鼓鼓地加了一句,「我割的可是自己的血,不傷天不害理的;我那麼寶貴我的血,若不是同情心太泛濫了才不願意做這種虧本生意,下次就算是有金山銀山堆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再損失一滴血。你這麼來想我,簡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听著這話,阿正原本渾濁的眼楮慢慢蕩開一縷琉璃般的清透,他第一次抬頭仔細地看著面前的新主人。以前的他一向垂著頭不敢多看主人一眼。作為一個奴隸,他所要關心的只是怎樣能更好地服從主人命令而不被責罰,其它人發生什麼事與他毫無關系。唯有這次,他對面前這個新主人產生了興趣。她面帶慍怒,潔白的臉頰染著紅暈,卻不像是主人對奴隸的壓制性的怒氣,而且似乎怕他誤會而慢慢解釋的感覺。通常情況下,主人對奴隸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怎麼會顧忌奴隸對主人的想法?奴隸對主人有任何想法都是大逆不道的。而她,竟然會在乎他是否會誤會她。面前的這個人所說的話,對阿正來說是一種震撼,她是把他當人來看的。阿正開始相信那個夢的真實性了,那個很美的仙女對他的微笑的片段仿佛在他的腦海里不斷閃現。
白真真見阿正一直有些愣愣地看著她,不像是奴隸低順的眼神,也不說話,白真真依稀還記得鄭大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人的高貴和低賤是靠人的品德而不是靠身份來分辨的,只要是心里有清高的品質,就算是跪著的奴隸也依然可以傲視那些高居權威的權貴們當時覺得鄭大人是在開玩笑,現在才發現他是在談自己的遭遇。她忽而覺得有些臉紅,馬上轉過身去︰「我就知道,那個姓鄭的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你們骨子里都是一樣的人!表面上依順謙虛,背地里鄙視別人,心高氣傲到不屑去爭辯的地步!」
「下奴不敢!」阿正規規矩矩叩首,即使白真真是背對著他,他的姿勢也如此標準,不帶一絲怠慢,「下奴不該擅自揣測主人心思,迷信謠言,請主人責罰!」阿正記得,第一次見到新主人的時候,他似乎也听到類似的話,她說他心高氣傲;他心中涌出一陣久違的欣喜,那個美夢竟然是真的。
「你不是喜歡被責罰嗎?」白真真又轉過身來,手里拿了一把鋒利的小刀,「我讓你嘗嘗被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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