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淪陷後的武漢正在經歷著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季。仿佛預示著武漢人民從此將要忍受一個長達七年的漫長冬季煎熬。
火車在白雪茫茫的原野上急駛。這是日軍佔領武漢之後,剛剛恢復的平漢鐵路區域運輸,能通車的只有漢口到信陽這一段。
昨天夜里,剛剛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足足有三寸厚。晶瑩潔白的雪花,給大地鋪上了一層漂亮的銀裝。
車廂里面的王家瑞用手模去車窗上凝結的水汽,透過車窗看著原野上茫茫的白雪,不禁發出由衷的贊嘆。
遠處的農舍,屋頂上蓋著一層厚厚的雪。矗立在農舍邊的樹,樹干和樹枝上裹著厚厚的一層雪花。遠遠的看去,美得像是一副靜止的畫。只有從農舍屋頂的煙囪裊裊升起的炊煙,提醒著人們這是真實的世界。
王家瑞對白雪美麗而又短暫的生命有一種與生俱來近乎執著的悲憫。每當夜降大雪的第二天清晨,他開門出去的時候,都會遲疑片刻,才無奈的邁出自己的腳步。他不忍心自己或者別人用腳去踐踏地上晶瑩剔透的白雪,他覺得那是一種對純潔的玷污,對美的褻瀆和對生命的毀滅。這個時候的他,內心深處總是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憫。直到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他內心的這種悲憫才會轉化成對新生命的贊美。
火車到達橫店站,王家瑞下了火車。
雖然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戴著一頂厚厚的棕色絨帽,但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還是讓他打了一個寒顫。正在溶化的雪,吸收著空氣中的熱量,讓空氣變得更加陰冷潮濕。呼嘯的寒風,吹得人的臉和手刺骨的痛,象刀割一般。武漢寒冷的冬天和炎熱的夏天,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同時也造就了在這片土地養育的人民既冰冷又火熱的性格。
月台上有兩個背著步槍站崗的日本憲兵,他們穿著厚厚的軍大衣,戴著棉帽,站在寒風中注視著上下火車的乘客。
王家瑞快步走過月台,向出站口走去。
橫店是漢口北郊平漢鐵路邊的一個小集鎮,大約有幾百戶人家,三、五千人口。平漢鐵路由鎮子東頭自北向南穿過。橫店鎮的歷史久遠,可以追溯到殷商時代。隨著歷史的滄桑,橫店幾經興衰。到清末年間,橫店沒落成只有幾十戶人家的鎮。後來興建平漢鐵路,橫店才又逐漸興旺起來。
橫店火車站在鎮子的東頭。火車站有一個不大的候車室,候車室綠色的大門朝著直街。進了大門,左手邊是兩個售票窗口。正對著大門的,是通向月台的檢票口和出站口。候車室有幾排長凳子,供候車的乘客坐著休息。
從火車站出來,就是一條南北向的直街和一條東西向的橫街,這兩條街是橫店的主要街道,大多數的店鋪和手工作坊都開在這兩條街上。街上有茶樓,酒樓、飯館、雜貨鋪、糧食行棧,手工作坊、碾米廠,豬鬃廠等各種店鋪。
王家瑞順著直街向南走,然後向右拐進橫街。按照李克農的指示(注︰長江局已經撤銷,重新成立了中原局領導。不過王家瑞的武漢特委還是李克農的直屬情報組織。),接頭地點是這條橫街上的齊記裁縫店。
王家瑞到了齊記裁縫店,但他並不停下,而是繼續往前走。當他確認沒有人跟蹤他時,這才返回,進了齊記裁縫店。
時間已經是中午,裁縫店里面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正坐在店堂里面的火盆邊烤著火。看來他是這個店的伙計或者老板。他的旁邊是一個裁剪衣服的大案板,上面放著正在裁剪的衣服。
「老板,請問一下,你們店做西裝嗎?」王家瑞問這個正在烤火的人。
「那要看是什麼料子?」烤火的人抬頭看著王家瑞,問道。
「燈芯絨的料子。」王家瑞回答。
「燈芯絨料子可以,料子有多寬?」
「三尺三。」
烤火的人站起來,走到門口,看了看外面四周的情況。然後對王家瑞說︰「里面談。」
王家瑞跟著這個人穿過店堂,來到後面的一間屋子。屋子里面有一個看上去40歲左右的男人,帶著眼鏡,正坐在桌邊縫制衣服。
「老板,接頭的人到了,接頭暗號完全正確。」帶王家瑞進來的人稱呼里面的人老板。
老板站起來,伸出雙手,說︰「歡迎你!我姓齊,叫我老齊吧。」
王家瑞和老齊握了握手,「我姓王,奉上級的命令來與你接頭。」
「我是小鄧,老齊的助手。」不等老齊介紹,帶領王家瑞進來的伙計搶著自我介紹。
「你好,小鄧。」王家瑞邊說邊和小鄧握手。
「你去外面看著,有人來就發出信號。」老齊吩咐小鄧。
照老齊的吩咐,小鄧到店面警戒去了。
「請坐,王先生。」老齊指著桌邊的凳子,對老王說。
「橫店也住了日軍?我在火車站看到了日軍憲兵。」王家瑞坐下來,問老齊。
「是的,鎮子北面的鐵路倉庫,改成了兵營,住著幾百日軍。鎮子原來的警察所,也住進了一個日本憲兵班,有11個人,負責的是一個軍曹。」老齊告訴王家瑞。
「我這次來,是奉上級指示,請你利用各種關系,弄清楚麻城,黃安,黃陂,孝感,雲夢和應城的一帶的民間抗日組織和頭領的背景。上級準備收編這些民間抗日力量,擴大新四軍的武裝。」王家瑞向老齊交代了任務。
「這件事好辦。」老齊信心十足的說︰「你從車站過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直街和橫街的交叉路口,有一個春喜茶樓?」不等王家瑞回答,他接著說︰「這個春喜茶樓看起來和別的茶樓沒有兩樣,可是,這個茶樓是一個各方面勢力收集和交換情報的場所。有國民黨的人,我們的人,日偽的人,還有各種民間武裝的人。」
「這地方這麼復雜?」王家瑞問了一句。
「是的,很復雜。但是各方面都遵守一個游戲規則,就是彼此心照不宣,不去揭穿彼此的真實面目。據說日本人也知道這個情況,但是他們不敢貿然行動。畢竟他們的人也可以從春喜茶樓獲得他們需要的情報。橫店地處漢口,孝感、雲夢和應城,以及黃安、麻城的中間地帶,所以有了這樣的方便。漢口是日佔區,孝感,雲夢和應城一帶,有**的游擊隊和民間游擊隊,黃安,麻城一帶,有**的游擊隊,新四軍的游擊隊和民間游擊隊,橫店正好成了各方力量的交匯點。」老齊分析的很詳細,王家瑞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這樣說來,你的聯絡站會不會暴露?」王家瑞有點擔心。
「不會。我和小鄧從來不去春喜茶樓。我們在春喜茶樓負責收集情報的同志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存在。」老齊進一步補充道︰「他們的情報可以從另一條線轉到我這里的。我們這里一般不負責情報的收集和傳遞,只是負責聯絡和交通。」
「很好。這一次情況特殊,你們收集到情報後,轉交給我,由我轉發給總部。」王家瑞知道聯絡站沒有電台,無法直接與總部聯系。
「好的。不過我怎樣將情報轉交給你呢?」老齊問。
「一個星期後我會派人來你這里取情報。」王家瑞回答︰「如果他來的時候,你還沒有搞到情報,他過一個星期再來,直到拿到情報為止。接頭暗號不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