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晚覺得自己一直就是個傻子!
那場秀的準備,從多早就開始了,在她還以為她能為他生兒育女一輩子的時候!
現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還能厭惡她?!
憑什麼,他有什麼資格厭惡她!
想到這里,她的腦子轟隆一聲,如同炸開。愛睍蓴璩幾乎是拼勁全力,瞪向徐岑東。
徐岑東,你給了我最好的例子,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一眼,換來一腳。
她蜷在地上,護著月復部,不痛亦不難受。
是真的不難受呢。
她忽然想起幼時。
那個時候,她常常看爺爺在穆宅那個大大的四方桌上臨佛偈,依稀記得偈子上面寫不愛不恨不憂不懼不怖。
她小孩子心性,總是搗亂爺爺不讓他好好臨,大大的狼毫筆揮下,行雲流水般的字跡就被破壞掉。
爺爺卻不氣,抱著她喚她「哎呀,我家乖妞妞還是個大師呢。這佛偈這麼來一筆可不正應了那句‘明鏡亦非台,何處染塵埃。’」。
爺爺呵呵笑著將她拋得老高,她也跟著笑。
可是,到了今天,她才懂爺爺的真正意思。
不愛不恨,是世人給自己的告誡,可是心底到底是存了期許。倘若那些期許都徹底消失,才真正能做到不憂不懼不怖。
爺爺……
是不是,這樣?
眼前越來越黑,她仿佛看見在晨光里對著她笑的爺爺。他輕輕喚著她︰「乖妞妞
爺爺,是你來帶我走的嗎?
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自己。
您教給我的,我都懂得太晚。
太晚了……
意識消失前,是她握著祁謙佑的手說︰「穆宅
她想回穆宅,那里是她的家,她再也不要面對這些人,她要保護好寶寶,她……
要回家!
祁謙佑和章璋兩個人看著眼前的情況,愣了片刻。祁謙佑先反應過來,兩步沖過去,先到穆天晚身邊,扶起了輪椅,抱起她。
看到她的樣子,才真正動了怒。
不過幾分鐘,她竟然變成這副模樣,面色青紫,唇色都有些變黑。
他一手扶在她背部,幫她順氣,一手握住她伸出來的手。
听她唇動著想要說什麼,可是聲音太小,他听不到,只好低了頭,讓她的唇靠近他的耳邊。
她的呼吸熱熱的,噴在他的耳廓。
他握著她的手緊了幾分。
他听見她氣若游絲地說著︰「穆……宅……」,眼神倏地一黑,撫在她背部的手頓了頓。
片刻之後,他給司機小孟打了電話,讓他開車過來。而他,抱起穆天晚,對著已經和徐岑東打起來的章璋說︰「我先帶她回醫院,後面的事情,你負責
章璋這次真是發了狠。
他不顧自己,對著徐岑東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毫無章法,發了瘋似的,「畜生,都這樣了還不放過天晚!」
徐岑東也是氣,他不過輕輕一腳,誰知道穆天晚就會躺在地上。章璋拳腳襲來的時候,他也不避閃。
穆天晚這個師兄,他早就看不順眼!
動手前,他手下意識推開身後的薛晴天。一個小舉動,看得章璋更加氣,火氣直往四肢百骸竄去。
祁謙佑抱著穆天晚從側門出去,小孟的車也剛好從開到門口。看到祁謙佑抱著穆天晚的樣子,嚇了一跳。
他的手指著祁謙佑在穆天晚工作室里換上的那條克什米爾白色針織上的一片暗紅。「祁院長,穆設計師她……」
祁謙佑沒回答他,緊抿
的薄唇一張,說︰「開車門。快回華僑
小孟也是那源源不斷的鮮血嚇到,直點頭,迅速打開車門讓祁謙佑和穆天晚先上去,然後自己去開車。他車技好,一個打彎,離開盛世國際酒店,上了馬路就不見蹤影。
車子開得快,偶有顛簸,祁謙佑怕會影響到穆天晚,就將她抱坐在腿上。
車子狹小的空間里,充滿血腥味。
素來有潔癖的祁謙佑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在看穆天晚。
此時的穆天晚已經昏迷,不算矮的個頭,蜷在一起,竟然只有這樣一點。
她嘴里還在無意識地呢喃著「我要回……穆宅……爺爺……」,夜晚昏暗的燈下,她的臉更顯蒼白青紫。睫毛顫動像是一只收到迫、害的小貓。
祁謙佑心頭驀地涌起一股憐惜。
這一路,他親眼見證了她走得多艱辛。
可是……
他猛地轉頭,不去再看穆天晚的臉。俊逸深邃的臉頰繃緊,眸色一片黑暗。
這一次穆天晚的情況並沒有那麼幸運,昏迷了三天,孩子也危在旦夕。
何叔何嬸守著她,滿臉的焦躁。
他們擔心的還不止是穆天晚,還有穆宅!
穆司令逝世後,穆天晚爸爸穆又深一手創建的家業就交給了何叔打理。因為何叔畢竟不是專業的,穆天晚和徐岑東結婚後,他就把公司交給了穆天晚。偏偏穆天晚又是個不愛那些黃白之物的人,只喜歡服裝設計,她索性折了一半股份給徐岑東,然後讓他接管公司,她只分紅。
直到後來,她決定離婚,才讓何叔去清算兩個人的財產。偏巧那段時間穆天晚身體不好住院,何叔何嬸一顆心全在穆天晚身上,財產清算到一半就被擱置了一段時間。
這幾天,穆天晚狀態好了些,何叔才有找律師去處理這些事情。
可是……
他看著病床上的穆天晚。一拳重重地砸在牆上。
徐岑東那個禽獸,手段倒厲害,公司已經被他掏空,甚至穆宅都他拿走房產權去拍賣。
這幾天,他到處找律師走關系,可是畢竟穆司令過世已久,人走茶涼,他竟然對著手拿房產權的徐岑東毫無辦法。
不得不說,徐岑東做事算的上周全,一切能想到的法子都被他切斷後路。
他像一只盲頭蒼蠅一樣打轉,卻又听到穆天晚情況不妙,再次昏迷的消息,不停的壞消息如雪上加霜。
那一刻,他恨不得端了槍去崩了徐岑東那個王八蛋。
所以這些天,方潔和徐天則想要過來看穆天晚的時候,他一次也沒同意。
甚至他狠狠給了徐天則一拳。養不教,父之過!他是怎麼把那個畜、生徐岑東給教出來的!
何嬸在何叔第二次揮拳的時候及時拉住他,「別驚動小小姐
何叔頹廢的放下手臂,用手捂起臉。一時間,空氣靜默,許久,有淚水在那張蒼老的臉上流下來。
「荷花,我對不起司令了。穆宅要被拍賣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何嬸臉色慘白,但是她看看床上昏迷著的穆天晚,堅定地拉起拉下何叔捂著臉的手。
「沒關系。沒關系。如果小小姐好起來,這些都沒關系。我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
她說著,像很多年前還在熱戀中一樣靠在何叔身上,挽著他的手臂,盯著病床上的穆天晚,眼眸中淚水淙淙。
如果上天總是給予人一部分,再讓他失去一部分,那麼她希望用穆宅去換小小姐一生平順安康。
她不像何茂,跟著穆司令那麼多年。她眼里只有小小姐。
所以,小小姐,快點醒過來。
穆天晚只覺得自己疼,渾身都疼,她掙扎著想要起來,卻連眼楮都睜不開,迷糊中她似乎听到一男一女在說話。
「放手。我告訴
你……如果你再這樣,我也絕對……」
「該干什麼不該干什麼……不用我教你。這是最後一次……」
「怎麼,你在教訓我……」
「出去,別吵到她
「……」
「……」
她迷迷糊糊只能听得斷斷續續,听不真切他們再說什麼,她只是覺得好吵,她本就全身疼痛難忍,這些聲音更是讓她煩躁,她無意識地揮揮手,想翻個身,避開這聲音。
但是身體太疼,她動不了。心里更煩悶。
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有一雙手,幫她把身子翻了個。動作輕柔但有力,還幫他揉了揉躺了太久酸痛的肩部。
她被這力道揉的疼痛都舒緩一下,眼楮微微睜開一條線。
陽光在冬日盡顯柔情,穿過飄窗進來,照耀在祁謙佑身上,金光閃閃。
穆天晚看著眉目深邃,面頰俊逸的祁謙佑在這金光里。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你像個天使
祁謙佑沒想到她睜眼的第一反應是笑。
眼楮還在迷離,唇角卻是翹著的。
莫名的,他心口發緊。還扶在她肩上的手下意識松開。
「確實是。不是天使,救不了你這一次
他的冷幽默一如既往,穆天晚听著,還是笑。她扯著被腳將自己一半臉埋在枕頭里,小聲對祁謙佑叫疼。「祁謙佑,好疼呢。整個身體都在痛
祁謙佑薄唇抿了抿,不回答她,拿了听診器給她听了听心率。
「還好,不會馬上死他听了半響,才放開,吐出一句,「你現在的情況是不能吃止痛藥的,忍著吧
直到他這一句話出口,穆天晚才真正清醒過來,一雙眼楮透亮的如同瑪瑙。「你的意思是……孩子……」
她完全忘記疼痛,手捂著小月復,臉揚起,對著他,目光灼灼。
「你是說孩子還在嗎?」
祁謙佑深色眸子有些暗,然後點了點頭。
穆天晚突然伸手握住祁謙佑的手,使勁地握著,淚眼婆娑。
她還以為……
「祁謙佑,你真的是天使
她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祁謙佑有些無措,虛咳一聲,然後抽出手,喂了一聲,「我能理解你是喜極而泣嗎?」
「廢話穆天晚說完又笑起來,察覺自己失態,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問他︰「剛是你在和別人說話嗎?」
祁謙佑皺眉,「沒有。你睡迷糊了吧?」他按了護士鈴叫護士過來輸液,然後拿了病例囑咐,「你現在先吃點流質食物,晚點再去做一下檢查
說完,他轉身就走,被穆天晚給叫住。
「薛晴天的會……後來……」
「不知道祁謙佑轉身站定,盯著她,目光炯炯,「我不認為你知道她的消息會是件好事
祁謙佑從來說話直指人心,可是穆天晚這一次卻迎頭而上,「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這一次……真的不能再一次原諒!躲閃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必須捍衛自己的權益
「我從來沒說過讓你躲閃
「可你讓我放手的意思不是躲閃又是什麼!」
穆天晚的情緒又激動起來,完全是一種攻擊的狀態,祁謙佑嘆口氣,「如果你的回擊能讓你不這麼偏激的話,我無話可說。畢竟……」
他挑眉一笑,「我跟你並沒有什麼關系
穆天晚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面對他的好意,可是……她咬緊唇,不肯再說些什麼,直到祁謙佑出來了病房門,她才慢慢吐出一句,「怎麼沒關系,我當你是朋友啊
她的朋友少得可憐,祁謙佑是里面很重要的一個。怎麼會沒
關系呢!
頭垂在枕上,有點難受。
何叔和何嬸剛好進來,看見睜著眼楮的穆天晚,激動的老淚縱橫。
何叔還好,何嬸沖過去抓著她的手不斷地哭︰「小小姐,你嚇死我們了!」
淚水在手上,溫溫的,像是能化解心底那股戾氣。穆天晚用另一只手幫何嬸擦擦淚。
「何嬸,我沒事
怎料,剛說完,何嬸卻哭得更厲害。穆天晚拿她沒法子,只好求助的看向何叔。
結果,視線剛一觸及到何叔,何叔佟的一下,跪下。
穆天晚眉頭一皺,翻身想要起來,可是到底力氣不支,艱難地靠在床邊,「何叔,何嬸,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何嬸只是哭,何叔在穆天晚灼灼目光的逼迫下,才說︰「小小姐,對不起。穆宅……穆宅被拍賣了
「什麼……」穆天晚眼楮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何叔,你說什麼?穆宅……穆宅怎麼了?」
她的眼楮里全是不敢相信,盯著何叔,就想馬上就能听到她听錯了的回答一樣,甚至自欺欺人的笑了一下,「何叔,我沒听清,你再說一遍,穆宅怎麼了?」
何叔不敢對視她的眼楮,視線一偏,勉強重復了一句,「穆宅被拍賣了
然後,許久,整個病房都只有何嬸的哭泣聲。
穆天晚愣愣地靠在病床上。重復著何叔的話,「被拍了?穆宅?穆宅怎麼會被拍賣呢?怎麼會呢?不應該的啊
她突然像是有了力氣,騰地從床上翻起來。
何叔和何嬸看她神態不對,兩個人已經,一人拉住她一個胳膊,「小小姐,你怎麼了?你身體不好,快躺下
穆天晚被拉住,像是沒听見他們的話,停了一會兒,木木地轉頭看了何叔一眼,「何叔,是不是徐岑東?」
穆宅是爺爺的東西,怎麼會被拍賣了呢?唯一的解釋就是產權。她和徐岑東結婚的時候,因為不想離開穆宅,方潔又體諒她,她感動之下就把穆宅的產權改成徐岑東的。
雖然,那房子對徐家來說並不算什麼,可是到底是她的誠意。她在為了自己未來的家努力的誠意!
她刷的一下圈住何叔的手,力氣之大,竟弄得何叔有點疼。
她說︰「是徐岑東對不對!是他對不對!」
拿著她的誠意,把她這輩子最愛最尊敬的人的東西賣掉!好樣的,他怎麼敢!
他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嗎?
拿走她的設計,賣掉她對爺爺最後的念想,他一步步,全是要逼死她的節奏!
她低估了他的狠心。
這樣看來,之前讓她打掉孩子又算什麼呢!
她突然沖開何叔何嬸的禁錮,憋足了勁向前面沖過去。
她要去問問徐岑東,他怎麼可以這樣狠!
他要逼死她對不對,那她去死好不好?
只要……把穆宅還給她。
那是爺爺的啊,怎麼能被拍賣點呢。
她身體到底不行,走了兩步,軟軟倒地,但她不死心,又要爬起來,卻再次摔下去。
穆天晚從沒像這一刻一樣痛恨過自己的身體。她俯在地上嚎嚎大哭。
她的心被腐蝕的面目全非,所求只有那麼點,竟然也要被人毀掉。
剛好方潔和徐天則推門而入,看見她的樣子,趕緊和後面趕上來的何叔何嬸扶起她。
方潔看著她的樣子,心疼的緊,剛要安慰她兩句,就被她的眼楮嚇住。
雙目赤紅,充滿恨意。
她扶住她的手臂,「天晚,怎麼了?」
她和徐天則听說她又住院了,來了好幾次,何叔都不讓他們進來,這一次,她本來也沒報希望,可是听到里面情況好像不對勁,她以為天晚怎麼了,才和徐
天則推門而入的。
穆天晚還在哭,只是再也發不出聲音,她听見方潔問她,轉頭盯著她一會兒,突然雙手掙月兌他們的扶持圈上方潔的脖子。
「去死!」她盯著方潔,神情像一只將死的獸,「要死大家一起死!」
穆天晚其實久病並沒有多大力氣,但是面上那股戾氣卻很嚇人,四個人俱是被她弄得一驚。
很快,徐岑東反應過來,手利落地扳開她掐在方潔脖子上的手。
他護住方潔問︰「你沒事吧?」
方潔搖搖頭,想要說其實根本沒事,可是一張嘴,淚水流下來。
她看見穆天晚哀嚎一聲,還要沖過來,被何叔何嬸拉住。
心被狠狠一擊,「天晚到底怎麼了?」
徐天則沉默。
他知道。但知道的太晚了,剛剛警衛才通知他。
穆宅被賣了。是徐岑東干的。
他趕徐岑東出家門的時候,其實一直有關注他們兩個人,但後來兩個人辦了離婚。他就撤了人。
他以為,只要離婚了,徐岑東的目的就達到了,兩個人便不會再有傷害,沒曾想,剛才警衛急匆匆給他打來電話說,徐岑東幾乎套走穆家全部財產,還拍賣了穆宅。
一瞬間,他只感覺到火氣上腦,胸悶氣短,偏偏听到病房里聲音不對,這才和方潔推門而入。
「小小姐,你怎麼了?你清醒一點啊!」何嬸抱著穆天晚,哭起來。
會沖著她糯糯說著想吃什麼的小小姐,被逼成了這副模樣。
別說小小姐,就是她,都恨不得讓他們徐家人去死!
穆天晚斜靠在何嬸懷里,還在掙扎著想起來。
可是,沒力氣了……
她連哭的力氣沒有了……
眼楮空洞地睜著,嘴里喃喃自語,「為什麼要這樣呢,我是真心……把你當自己丈夫,把你當……媽媽,把你當……爸爸的。我真的把那當成一個家。可是……為什麼呢?」
眼前越來越模糊,她像是有看到了爺爺。
在一片光芒中,爺爺臉上帶著笑叫她「乖妞妞
她向虛空中伸了下手。
爺爺,你帶我和我的孩子走吧。
你可知道我多想念你……
生活太不堪了,希望換來傷害和毀滅……
倏地,一個鑽心的疼從小月復傳來,讓眼神渙散的穆天晚清醒過來,她驚慌地捂住肚子,喊︰「幫我叫祁謙佑,快……」
手術室外,方潔抱著手祈禱。
徐天則面色暗沉,伸手摟住微微發抖的方潔。「放心。天晚……」
他本意是想安慰方潔,可是「不會有事」幾個字卻完全說不出口。
這樣徒勞的安慰,連自己都騙不了。
他記得那個醫生的話,「孩子是保不住了,大人……你們家屬先去簽字,我們盡力
他摟著方潔肩的手,指節僵硬。
何叔和何嬸相依靠著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何嬸靠在何叔身上,默默地哭。
何叔臉緊繃著,盯著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站著祁謙佑。
如同平時一般筆直地站姿,竟然有些僵硬的感覺。他雙眉蹙著,薄唇緊抿,黑色眼眸里有光,明明滅滅。
穆天晚的手術,他選擇了不參與。
原因無他,他在緊張。
做了那麼多台心外科手術的他,竟然在緊張。這種情緒,讓他心驚。
他在手術室外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離開回到辦公室里,給自己沖了一杯濃濃的斯里蘭卡紅茶。
醇香茶味流于齒間,他卻想到那個夜晚,穆
天晚喝醉了在他車上哭的那一晚,她捧著那杯銀針的樣子。
眼楮輕輕閉起,握著骨瓷茶杯的手卻……青筋暴露。
李冉冉沒想到她不過是出國待了兩個月,穆天晚就能變成這副死樣子。
她剝了山竹給她,她只是機械地張口,東西到了嘴里卻一動不動,仿若死了一般。
她實在看不下去,半拉山竹摔到桌子上,盯著她問︰「穆天晚,你到底要不要活下去!」
她是個聒噪的性子,聲音又大,此時氣急,幾乎是吼起來。
可是,穆天晚卻全無動靜,眼皮都沒抬起來。
蒼白的臉,在一片白色的床褥里,頹廢如枯枝。
李冉冉看著難受。
她想起那個翹起嘴角騙她的穆天晚,眼角眉梢都是活的。現在的穆天晚……
她不見她有動靜,氣得瞪大了眼楮盯著她,許久,她無力地咬唇,剁了下腳,跑出去。
病房外,何叔、何嬸、方潔、徐天則、任小虎都在。她沖出來,走到任小虎面前,剛才鼓鼓作氣的臉瞬間垮下來,抱著任小虎哭起來。
「怎麼辦?我也不行……天晚根本不理我……」她越想越傷心,哭得更厲害,「已經三天了,這樣下去……她……」
她話說的斷斷續續,但大家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眾人方才還包含希望的臉瞬間變得有些暗。
何叔一轉頭,看見徐天則和方潔,臉色更黑,牙關都喀喀作響。他順手一個反手,把徐天則的手臂扭過來,壓了半身差點俯在地上。
「徐伯,何叔……」任小虎還在安慰李冉冉,看見何叔的動作,已經阻攔不急,只好叫了一聲。
方潔和何嬸反應過來想拉住何叔,旁邊有警衛也想要沖過來,都被徐天則擺手制止。
他被壓的氣息不穩,喘著粗氣說︰「何茂,你動手吧。今兒我絕對不還手。我……欠你的
欠穆家,更欠天晚的!
他話一出口,有片刻無音。
何叔動作緊了幾分,扭得徐天則冷汗直冒。
就在大家神情緊張的時候,何叔突然一個甩手,徐天則被摔在地上。方潔剛忙過來扶起他。
「徐天則,別以為你現在是政委我就怕了你!我今天不動你,我……永遠不會動你何叔冷笑一聲,「我倒是想看看你百年之後,如何去和穆司令交代!」
他說完就走,何嬸在後面趕緊跟上。
徐天則扶著方潔的手顫動了一下,然後叫了警衛過來,面色黑沉,厲聲道︰「把徐岑東那個畜生給我帶到軍區招待所去!今天我一定要見到他。不對,是立刻,馬上!」
他聲音越來越大,都最後近于怒吼。
新來的小警衛本就怕政委,被這樣震怒的一吼,臉色慌亂,忙著點頭答應之後,一溜煙就跑出去了。
祁謙佑沒靠近他們,但是他能清晰的看到徐天則在發抖,氣得說完話就喘起來,扶著方潔站立不穩的情形。
他眼眸一沉,沒動,過了一會,他才走出去。
「大家先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穆天晚這里暫時不會有什麼事
方潔擔心徐天則身體,又素來知道祁謙佑是個穩妥的,點點頭,對還在抹眼淚的李冉冉和摟著她的任小虎說︰「今兒麻煩你們了,你們去休息一下吧
李冉冉想沒想就搖搖頭,被任小虎拽了一下衣服後襟,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等四個人都離開,祁謙佑才走進穆天晚的病房。
病房里,窗戶被窗簾遮的嚴嚴實實,沒有開燈,一片昏暗。
再無當日他見到她讀書的那種愜意和暖意。
指尖有些微微發疼,他伸手用藥棉吸了水去潤穆天晚干得裂口的唇。
「你這樣,就是死了他動作輕柔地如同對待剛出生的嬰孩,語氣亦是溫溫和和
,但出口的話卻如利劍,他說︰「你的孩子也不會活過來!」
他的話音甫一落定,臉上就挨了一耳光。
穆天晚用盡自己的全力甩出去的一巴掌,「啪」地一聲,震得她手疼。
祁謙佑的一句「你的孩子也不會活過來」,像是在剜她的心,她只覺得血液都要倒流,通紅著眼楮怒目注視著他。
可是,隨即,她看見他的笑臉。
薄唇揚起,眉目含笑,在她唇上的動作沒停,還是如方才一般輕柔。
他問︰「你要不要活過來?」
穆天晚盯著他半響。突然哭起來。
無聲,但連她周身空氣都變成了悲傷。
她在握著祁謙佑拿著藥棉的手,無聲的使勁哭泣。
「祁謙佑,孩子沒了
「孩子沒了……」
「沒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握著他的手,力度這樣緊,可祁謙佑眼中的笑意卻越來越大。
他從來都知道的,那個發狠踹了他一腳的穆天晚,不會就這麼不在。
淚水打在他手上,像她的溫度。
他笑著,任她哭。
「喂,你多吃點會死嗎?」李冉冉最是沒耐心,才不會像何嬸一樣一直勸她多吃,直接把筷子揣進她手里。
穆天晚知道依她的性格,她不再吃一點,她必然不會罷休,無奈之下,又夾了幾口菜。
李冉冉這才臉色好起來。可是,很快,她臉上有些沉重起來。她咬咬唇,像是想了又想的樣子,最終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看著吃飯的穆天晚問她︰「你……真的不見徐伯伯和方阿姨啊?」
穆天晚沒吭聲,但是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如常,仿若沒听到。
「他們一天來華僑好幾次。我爸爸說,徐伯伯的訪外活動都沒去。你要不要……」
「李冉冉穆天晚抬頭,指指門︰「你如果不想待在這里,就出去!」
李冉冉被她的態度弄得呆了幾秒,但是一轉眼,就看到她握著筷子滿是青色針眼的手,眼眶一濕,抿著唇再不提這個話題,幫她盛了一碗粥。
「真是!怕了你了!」
章璋進來的時候,穆天晚剛好吃晚飯,李冉冉也要去公司了,哥們似得拍拍章璋的肩,轉頭對穆天晚說︰「行啊你,行情不錯,住個院看你的人就沒斷過。姐姐我撤了,哥們你上吧
章璋一把拍開她的手,蹙眉說︰「誰跟你哥們了?趕緊走你吧!」
李冉冉撅撅嘴,不以為然,然後對著穆天晚說︰「你好好的啊,我有時間再過來
看穆天晚點了點頭,她才披起大衣,搖曳生姿的走掉。
章璋一看她那德行,笑了,「這姑娘,從小到大,就知道瑟了
他走進穆天晚的病床,坐下,問她,「怎麼樣,好點了嗎?」
穆天晚笑,「幾乎每個看我的人都這麼問
章璋手升起,想要像以前一樣捏捏她的臉,手到一半,看見她幾乎要深陷下去的臉頰,又收了回來。
「好吧,看來你行情還真的不錯
穆天晚彎了唇,看著他,「需要我對你說謝謝嗎?」
章璋一努嘴,「當然
「好吧,謝謝穆天晚還是笑,可是盯著他的目光卻變了顏色,隱隱一股恨意,像是藏在火山下沸騰的岩漿,「那些東西你交給紀委了嗎?」
章璋笑臉僵住,一會兒,重重地嘆口氣,點點頭。「記者招待會呢?」
「不開了穆天晚視線偏移,望著窗外,唇角掛著一抹奇怪的笑,「我把所有設計圖都給批發市場了
章璋一驚。
mg的冬季高級定制服裝會舉行沒多長時間,突
然就有大量商品在批發市場這種地方流行,那麼……
那場秀的主設計師薛晴天會有口也說不清。
這種涉嫌泄露甚至有抄襲可能性的毀滅,效果不言而喻。
這樣的手段,曾經的穆天晚絕對想不到!
可是,她身體差成這樣,誰去幫她辦得這件事?
「你讓何叔去辦的?」
「不是穆天晚似是對這個話題不欲多說,轉過頭,對著他笑了一下,這下子面上才顯得真誠的多,少了那種讓人不熟悉的感覺。她說道︰「師兄,謝謝你,還有嫂子
章璋知道問不出來,只好作罷,搖搖頭,「跟我還需要這麼客氣?」
穆天晚只是笑,不說話,曾經明若水晶的眼楮霧蒙蒙一片。
冬天難得出現這樣好的太陽,祁謙佑推著穆天晚在醫院後院里面走。
冬天蕭瑟,花落葉枯,唯獨陽光還是溫暖,給人以希望。
穆天晚仰著臉,讓自己的臉完全普照在陽光下。
「會不會浪費你時間?」
祁謙佑推著她走,速度很慢。「知道還問
他的聲音真好听,在這樣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時候,听來就如琴瑟彈奏。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她清醒過來那天的一巴掌,陡然睜眼,「對不起
祁謙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眉尖一挑,「你力氣可不小
「謝謝你穆天晚笑,「之前那麼多次的救命之恩,還有這次的設計圖,我恐怕永遠也還不清了
祁謙佑推她到陽光充足的地方,自己也找了個木椅坐下,眯起眼楮,享受這陽光。
然後才不緩不急地說︰「不用,都是順手。但是……」他睜了眼,盯著穆天晚,「這次的事情,我恐怕你並不會如願以償
「你是說……」穆天晚皺眉問他︰「我的那些設計圖?」
「不是祁謙佑沉默了片刻,才張口,「是徐岑東
三個字簡單的名字,成功讓穆天晚又豎起全身的刺,她的眼楮里冒出火光來。
祁謙佑的意思她懂。
徐岑東當年非法集資的證據,即便交給紀委,依著徐天則如今的地位,也不會徹底摧毀徐岑東。
這些事情,她懂的,只是心底……
「爸不會的
祁謙佑不反駁她,又眯起眼。「據說徐岑東被徐天則打得去了半條命,也躺在這醫院里,你要不去看看?」
穆天晚冷哼一聲,「你的冷笑話可真夠冷的
祁謙佑薄唇一彎,不再說話。
听見穆天晚充滿恨意的聲音傳來,「我恨不得他現在立時就死掉!」
這樣的恨意,強烈到能將自己也灼燒掉。
祁謙佑听著,笑意全消,眼皮動了動,卻最終沒有說話。
祁謙佑對穆天晚說的話,其實從來都是對的。他預測人心的本事,如同妖孽。尤其是當穆天晚知道徐岑東那些證據被徐天則給壓下來的時候。
她惡狠狠地等著祁謙佑,手里的隻果砸出去,「滾!」
祁謙佑一蹙眉,躲開她的攻擊,晃了晃手里的听診器,「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情緒過于激動
他不說還好,一說穆天晚就覺得自己眼前一陣發黑。她深呼吸幾下,好容易才定住。
祁謙佑看她半響再沒動靜,走近兩步,竟然看見她在哭。
還是無聲的那種哭,揪著被子,淚水撲撲的往下掉。打在全是針眼的手上,竟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嘆了口氣,把听診器俯在她心髒上方,咚咚咚,一聲聲,跳得快極了,但是馬上……突然驟慢下來。
他眉尖緊皺,趕緊扶住她,拍著她的背,命令她,「深呼吸,快,跟著
我的節奏深呼吸。吸,呼……」
反復幾次,穆天晚才緩過勁來,她渾身疲軟,但是還是留著淚,臉上全是水珠。
祁謙佑看著這個樣子的她,突然火氣,一放手,她就被扔在了病床上。
「你這是……不想給你的孩子報仇了,又想要死了嗎?」
穆天晚搖了搖頭。
然後,咬住唇,使勁的,發狠的。
只有痛才能讓她清醒,才能讓她不會心痛,才能讓她繼續報仇。
是她太過自信了。
她總以為徐岑東再怎麼樣,徐天則和方潔總是對她好的。可是……她忘記了,她始終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的外人。
而徐岑東……才是他們的兒子!
她怎麼會以為他們會為了她去傷害自己的兒子呢!
她果然……
還是太傻!
她咬得這樣用力,唇上冒出血珠來,祁謙佑看見她又在這樣自虐,薄唇緊抿著,甩手就走。
可是,沒走出兩步,他突然回過又反向走去,走到她身邊,「穆天晚,你非得這麼作嗎?」
穆天晚淚水迷糊了視線,唇上的疼痛在遮掩心里的傷痛,哪里還顧忌得了祁謙佑。
祁謙佑听不到回應,盯著不知道在想什麼,死咬住唇的她。
驀地,低頭,將自己的唇印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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