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餅挑的老板看起來年紀不大，但似乎做這營生並沒有多久的時間，看著他切蔥的手勢，總教人擔心——刀拿得不太穩，卻似乎又想學那廚房老手，飛快麻利地斫出蔥粒來，連刑天都忍不住說道︰「兀那漢，小心你的手！」
丁一也笑道︰「我等卻是不吃人肉湯餅的。」
誰知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那老板強笑著答應了，手下卻更加忙亂，油燈又是昏暗，終于一刀切到手指，痛得殺豬也似的大叫起來，丁一苦笑著看那老板手上鮮血淋灕，示意杜騰去給他包扎，又模出一角銀，放在挑擔，對他道︰「回家去憩著吧，唉，這時節怕也沒什麼生意了。」
這麼一折騰，雖然丁某人不避諱見血，但終究是沒有了吃東西的興致，便招呼著親衛上了馬，尋思著回府去再做打算，卻听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膽怯叫道︰「如晉，如晉兄！」
丁一騎在馬上回頭望去，卻見那賣湯餅的老板仰起臉來，堆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如晉兄，小弟彭樟啊！」彭樟彭敬先，先是威脅要無生有捏造丁一和丁大嫂的〞ｌｕａｎｌｕｎ〞丑聞，敗壞丁大嫂的名節，來逼迫丁一入京到王振身邊當臥底；後來丁一擺月兌了他的控制，把他扔進錦衣獄里，結果王振倒台，在倚紅樓賣身的風閑，使了銀把他弄出來，卻教他去煽動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副指揮使，去金魚胡同意圖把丁宅抄家。
當時查出來的是幾個副指揮，是被其一個姓孫的煽動，而姓孫的副指揮使，又供出他的管家給他出的計策。結果尋到那管家處，卻發現早就跟著孫副指揮使的侍妾，卷了細軟遠走高飛了。這案也只好辦到這里，倒也沒能牽出管家身後的彭樟來。
「風閑、風閑怕是要對如晉兄不利的……」彭樟猶豫著說道，他望著丁一。微弱的油燈光下，看不清他的臉面，只听到他聲音里那絲解月兌的味道，「他年前曾來尋過我，瓦剌韃攻打京師之前吧，說是問我願不願意和他離京同去。我當時想著，他這樣的人，恐怕不甘心就這麼算了過一輩，便拒絕了他。」
丁一對杜騰側了側腦袋，說道︰「帶上他。」
然後並沒有去跟這位舊時同窗彭樟彭敬搭上一句話。現實不是舞台劇，丁一可以同情憐憫一個素不相識的賣湯餅小販。卻不可能因為這個小販是自己的舊仇敵並這般可憐，而放過他。
其實，在彭樟切傷手時，丁一就已經認出他來了。
盡管夜很黑，那豆油燈的光也不亮，但對于丁一來說，記憶一個人。不單單是面容，身形和動作，已足夠讓丁一有七八成把握，認出這位湯餅擔的老板，就是彭樟。他沒有說破，不是為了給彭樟留一點尊嚴，而是他現在已經不是跟彭樟計較的層次，他甚至還留下一點銀。
但當彭樟叫住他時，卻就不同了。
有一些東西揭開來而去面對時，總歸無法如此平靜。
而且彭樟給予丁一的消息。早已經過了時。
彭樟並沒有反抗，甚至主動遞出雙手，示意杜騰把自己綁上。
丁一微微搖了搖頭，杜騰便笑著對彭樟說道︰「不必如此。」然後讓其一名親衛留下，其他人簇擁著丁一。快馬往金魚胡同奔了回去。因為這太詭異，為什麼會在這樣的夜，遇上這樣的人？是不是暗有著某只黑手在操縱這一切？是不是有什麼針對丁一的刺殺或陷害，正在進行？
在路上杜騰甚至提議出城去，宿在城外那五百親衛搭起的小小營盤里。
丁一搖了搖頭道︰「不必。」在四蹄踏雪的戰馬上隨著奔馬起伏的丁一，拍了拍鞍前連鞘的長刀。除非使用床弩或是百虎齊奔、上百人的精銳軍隊，否則的話，丁一帶了刀，他便有信心支撐下去，雖然他明知道自己重新握起刀，已是一種失敗，但誰也不能否認，丁如晉一刀在手，千軍難易！
沒有刺殺，沒有伏擊。
名動天下的丁如晉，能惹出來的對手，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明明阿傍羅剎揣著他那可怕的長刀，又有刑天在側，更有披了雙甲的八名親衛環伺于旁，還敢來京師地界動手，那種弱智的刺客，壓根就不配輪到他們向丁一出手。
想要丁一死的人很多，其並沒有這樣的弱智。
當然這個世上不見得沒有弱智，例如丁一回到金魚胡同之後，候在門房里的的李青，這位原本京師里就排得上名號的李七爺，當初看著丁一提刀把那些混混一個個殺了的李七爺，看著丁一如何從一介鄉下秀才到如今名動天下的李七爺，恭恭敬敬地從門房里跑出來，湊到馬前告訴了丁如晉，一位弱智患者的名字︰「盧忠。」錦衣衛指揮使盧忠，也就是丁一干掉馬順之後繼任者。
盡管丁一不再收取京師江湖的孝敬，但江湖上各門各派的入息，並沒有更多，兵部和吏部派來接收這筆銀的兩位主事和宮里的太監，這三人要比丁某人狠上一百倍，這便愈更顯得丁大俠的高風亮節。別說什麼官集團做不出，沒什麼做不出，教坊司的皮肉錢都刮得那麼痛快，更別說這些江湖漢的錢銀，有什麼不好下手？
于是各家幫派、打行、青樓、賭坊背後的正主便開始動作，收錢的太監和那兩位主事也不是丁容城，不多日就扛不下去了，于是這筆錢也就沒有人來收了，不了而了，但是，宮收取的部分，卻就需要幕後老板每月繼續輸誠了。
大家都有個共識，若是丁容城在京師就好，至少不會刮得這麼干淨，至少大家還有活路。
特別是那些當時被丁一編入商行的各大幫派那些實力打手，商行散了之後。每月那份津貼自然也就無人發放，愈是想起丁某人的好來，于是不知不覺之，丁一在京城的地下世界，便有著自己穩妥的脈絡。
「是盧忠。那死胖便是盧忠走狗，從醉仙閣門口散了去，那廝就跑去了盧忠的府上求見，從偏門入得去，從後門出來的。」李青老老實實地匯報著，他不屬丁一管轄。也不是丁一手下，只是仰幕。所以听著有人敢落丁一面，他就馬上去查個水落石出。
這叫丁如晉的人格魅力。
而李青不得不拜服在這人格魅力之下，說來惡心，但他沒有選擇。
因為大官的門下，還輪不到李青這樣的人去投靠。去投盧忠的胖，也是正兒八經的舉人出身，大明一年才幾個舉人？李青能和胖比？那便只能走底層，可是那些能打的漢，都記得丁一的好，跟著丁大俠的日，有錢拿。有衣穿，打架不許用刀，打傷的會送去醫館……誰在他們面前說丁一的壞話？不好意思，京師這片的江湖，就請走好了，絕對能讓敢這麼干的人混不下去。李青只能也成為宣揚丁一俠名的一員，至少這樣那些打手能認同他，至少這樣，他隱隱能跟朱虎朱大爺分庭抗禮。
「他進去了多久？」丁一依然沒有開口，是杜騰在問話。丁一只是在進府時，走過李青身邊，按了按對方肩膀，道了一聲，「辛苦了。」已讓李青受寵若驚了。
此時听著杜騰問話。李青連忙竹筒倒豆一般，一樣樣仔細說起來，大約那陳胖在醉仙閣門前吃了癟之後，他拉去幫腔那個善于詩詞對聯的同年，眼看也實在幫不上忙了，陳胖便灰溜溜地走了，李青沖著杜騰說道︰「打銀巷乞食的賴眼老三，說是剛打過二更的時節，那陳胖與同伴分了手，各自歸家去。而甜水井那邊糊紙人的黃七指，說他听著三更打過，就去上門板，上好門板就看著那胖經過，應該就是三更之前從盧忠府里出來，他認得這胖，說是順天府知事。」若是和彭樟那樣不胖不瘦的身段，不見得李青就能尋得著，但這陳舉人陳恰好，實在太好認了。
杜騰點了點頭，對李青很客氣地說道︰「多謝了。」便從懷里掏出兩錠小元寶，李青看著卻猛然後退了半步，拼命擺手搖頭拒絕。他做這樣的事，當然不是為了這兩錠小元寶，他是為了可以投入丁一的門下。
是的，丁一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再也不是他可以企圖爭一爭，或者是合作的對手。
而是他要投靠，也必須先證明自己的價值的勢力。
杜騰很清楚李青李七爺的企圖，他也沒有再堅持下去，只是拍拍李青的肩膀，如方才丁一做的一樣，對他說道︰「這樣不夠的，陳胖在盧府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明天午之前，若你能過來，便把它們還給我。」說著把那兩錠銀塞入李青的懷里，便自入府去了。
盧忠的府自然不可能是扎紙人紙馬的黃七指，或是乞食的賴眼老三可以入得去的地方。只不過除了于謙之外，這些做到堂上官的大佬，哪一個不是家奴婢無數？難道個個都是老家召來的親族？那是不可能的，便是鄉親來了京師，也不可能來當佣人，要是不能提拔，多數都是贈點銀勸回鄉去，哪有發達了使喚鄉人親族為奴的道理？
所以僕役里面，終歸是有江湖人的，半夜三更消息傳不出來，但天亮之後，不論是倒夜香還是盧府出來購買菜疏雜物，總歸是要有人出入的，這半天的時間，就看李青的本事了。李青按著懷里的兩錠銀，沒有再說什麼，跑步投入黑暗去了。
PS︰一要請假了……要陪小孩學奧數……我盡量會在旁听時碼了就發上來，不過那環境，我不敢打包票，要是31、1兩天無更的話，還請諸位看官體諒。這個實在是無法，不陪媳婦還可以跟她講一下道理，小孩真就沒辦法，特別是要求陪上奧數班而不是去玩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