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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幽懷恨無句(八)

平素魏成那末開口先笑的臉目,于今夜全然不見了。他臉上肌肉扭曲得怕人,看著跪在天井里的那些護衛,更怒火叢生,摘下連鞘長刀,排頭砸打了過去,沒一個敢躲的,卻听魏成邊砸邊罵︰「知道怕了?他娘的早干什麼去了!先生不還叫我辦好自己的差事,不用每天早晚都過來請安麼?老如何做?老就算在秦淮河宿下,雞沒啼就照樣爬起來奔過這邊請安,為啥?入你娘的,這叫做人的本份!」

這里不比金魚胡同或是容城宅院那麼寬敞,一路砸完就到照壁了,魏成惡狠狠地道︰「都他娘的爬起來,想活命就跟著老辦事,戳在這有屁用啊?」又對廳里的劉鐵吼道,「姓劉的,牽五匹馬來!」

帶著那二十多個錦衣衛和自己四個屬下,二三十騎便沖城門處奔了去。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謝雨城,向劉鐵問道︰「劉師兄,方才那姓魏的,為何說朝廷殺不了我們?」

「嘿嘿!」劉鐵搖頭笑道,「若真的先生有事,朝廷自然是殺不了你我,最多就是鞭尸。」

無論是丁如玉,還是丁一門下弟,還是那七百壯士,乃至在淡馬錫的忠叔,以及被丁一拉進國土安全衙門、現在國土安全局北夷行局充任副使的北直隸第一刀蘇欸,包括被丁一收服之後現在金魚胡同看宅的刑天,還有去草原辦事的射雕手吉達在內,誰能放過他們兩個?

謝雨城听著打了個寒戰。那兩個哨衛少年嚇得小臉蒼白不知所措,劉鐵看著他們。嘆了一聲道︰「都起來,振作些,小謝,現在書院從容城來的五十學生供你調派,馬上去南京七大打行、十三武館,還有那些來拜會過先生的寺廟、道觀,把帖散了。一個時辰內,我就要見到他們在這里。來不了的話,以後也就不用來了。」這是很明顯的恐嚇和威脅了,潛台詞就是以後南京城里,再也不會有今夜被點到名而來不了的幫會存在。

但正如魏成所說,如果丁一出事,他和謝某人都等不到朝廷來殺了,他劉鐵還顧忌什麼?來趟最後的瘋狂。又如何?若是丁一沒事,他卻是確確實實絕對能做到的,別說那些幫派背後也有勛貴、大臣撐腰,英國公是不是勛貴里的大佬?不也是丁容城門下弟麼?何況若論勛貴,丁一還是孫太後的義呢!至于大臣,發配來南京的大臣。又有多大能量?又能有多得寵?敢跟于謙的親傳弟丁容城扛?

謝雨城此時總算清醒起來,連忙應了一聲,匆匆就奔了出去。那兩名哨衛少年互相看了看,想要跟著謝雨城去,卻被劉鐵喝止︰「去站大門哨。再出差錯,提頭來見。明白了麼?」

當听著謝雨城的分調。那些少年全都熱切起來了,當然謝雨城不會蠢到和他們說起丁一孤身外出,只是說書院要他們去辦事。每日除了訓練就是讀書,都快憋出病來了,此時听得可以出去辦事,哪有不開心的?別看年紀不大,那些少年在吉達訓練了幾個月之後,要什麼蹬底藏身之類的花活大約沒一兩個人行,但策馬而奔卻是毫無問題的,從容城來本就有馬,不過丁一只許用來馱著行李罷了,此時從謝雨城手里領了帖,復述了一次要傳的話和地址,便紛紛奔去馬棚上鞍。

一時間,雷霆書院南京分院各門都有騎士操著火把策馬奔出,向南京城里四處散去。

約莫過了一刻鐘,靖遠伯王驥帶著親衛上了城牆,看著生出許多火把光點的南京,對身邊的親衛笑道︰「便是元宵,也不見得有這麼多花燈。」

「丁容城的門人,怕是有點過……」

王驥听著掃了身邊幕僚一眼,嚇得對方生生把下半截話吞進肚里去,靖遠伯撫著須鄭重道︰「何謂名動天下?汝等以為自己關起門來,三五好友互相嘉許麼?抬眼看,不過是孤身出游,便教如是……這,方叫名動天下!生何患不若孫仲謀?便如丁容城,已是無憾!」

這算是極高的評價了,可惜若是配上丁某人此時的處境,卻是教人只能苦笑。

躲在瓜棚里的丁一,只從背囊里扯出一條四角短褲穿了,不是為了掩羞,對于丁一來說,處于現時的局面里,掩羞是他絕對不會考慮的環節,而是防止被野草還是帶刺的,劃過**,不能否認那樣的話,絕對會讓本就虛弱的他,更加無力。

丁一沒有力氣穿上其他衣物了,他終究只是一個人。

要在不扯動到瓜棚里的架、瓜蔓之類的東西的情況,把衣服鞋穿上,是需要一定有身體柔韌性和體力的,而丁某人現在真的沒有體力這玩意,是真沒有了,別說毒,光是吐上七八次之後,也足夠讓人變得虛弱了。上下幾千年,高寵也就那麼一位——何況還是虛擬的人物。

听著官道上叔公的咳嗽聲,還伴隨著阿七留下那十數條漢手兵刃映起的寒光,丁一很無奈。雖說他並沒有千百年後傳說幾乎能飛天入地的「特種兵」那麼強大,隨便就能把拳王當菜虐近乎漫畫里的超級英雄,但畢竟在特種部隊呆了十年,經歷過多次實戰,來到明朝這一年里,腥風血雨也沒少經歷,此時背囊里又有戰術直刀,又是黑夜,對上十幾人,他真的不怕,可惜,他沒有體力。而且對方也不是也先,很明顯這是一個致他于死地的局,夾竹桃都出來,根本就沒有留他活命的意思。

所以丁一只能慢慢地挪動,期待可以在對方發覺之前,爬到山上,至少找個地方喘上一口氣。而緊接下來的事,就讓他不得不咬牙加快了動作,丁一的整個口腔內側,都被自己咬爛,嘔吐的確有解毒效果,但並不徹底也比不上現代醫院的洗胃,他仍然感覺到輕微的頭昏,在平時也許睡上一覺就會慢慢恢復,夜風吹在尤帶水漬的身軀,很舒服,這愈讓丁一更加昏昏欲睡了,他不得不通過摧毀自己的疼痛,來刺激不清醒的大腦,以免得在下一息就睡著過去。

他爬得很慢,因為他要防止被刮傷,倒不是疼痛,而是留在草上的血滴,會給對方指明自己的方向。終于他爬出了瓜棚,慢慢地,丁一開始接近山坡下的樹木,而這個時候,官道上響起來馬蹄聲,至少有二十來匹馬,這讓丁一心里燃起了希望︰明朝的馬匹不見得很寬裕,如用得起幾十匹馬的,不是大將親衛,就是類如他創立的國土局安全衙門。

也許,是他的弟派人來尋?

他猶豫了一下,現在的丁一,不再僅是一個秀才,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維也在漸漸改變,不再是身處第一線的精銳軍人,他開始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他習慣于組織和指揮別人去實現自己的目的。

但終究,精銳軍人的烙印,還是從來不曾在他靈魂里消亡。

他張開嘴之後,馬上控制住了自己。

而在下一息,他就听見了勒住馬匹時的響鼻聲,還有那個方才離去的「哥」的聲音︰「沒找著!我打了火把在官道上仔細查看了,那馬蹄印不是朝著南京城去的,這廝會不會使了個障眼法?畢竟不是簡單角色!」

四蹄踏雪再有靈性,畢竟也不是人,沒有聰明到會自己跑去南京報信的地步,丁一教它跑,它就揚蹄狂奔隨處亂跑,指不準黑夜里狂奔起來,踏到那個高低之處失了蹄,拗了馬腳癱在哪個角落都不好說。

阿七沉吟了一陣,卻對那哥說道︰「還是派出人去依著馬蹄去尋,若是尋不著……」

「七哥!他殺回來了!」突然就有人大叫起來,在黑夜里極為響亮。

卻是那匹四蹄踏雪,不知道怎麼地,又跑了回來!恐怕瘋跑了一段之後,迷了路或是發現丁一沒有背上,于是就跑回來尋主,總之,它便這麼再次出現在這些殺手的視野里。只是它全身皆黑,只有四蹄雪白,黑夜,卻也看不清馬上是否有人。

對于殺手們來說,自然不用吩咐,上馬就追。

那匹馬是戰馬,頗有點靈性,看著二三十匹馬沖它而來,此時馬上又有騎士控制著,它嘶鳴著立刻就調了頭,又瘋跑起來。本來就是草原上的好馬,遠不是這些殺手胯下的馬匹可以相比,加之又是空鞍,一跑起來又把他們甩開。

阿七皺了皺眉頭,對留下的十幾個漢說道︰「恐怕不太對勁,按著丁容城的性,殺了回來,不把這里屠盡了,安能回頭?恐怕那馬是空鞍的。」他指派著手下的人,「你們幾個往這邊去,你們幾個往那邊兜著,若見可疑之處,立刻示警!」

很快丁一的嘔吐物就被發現了。

阿七想了想指向那瓜棚,冷聲道︰「圍了。只要有動靜,不論雞犬人畜,一概殺絕。」

放眼所及,丁一最好的藏身之處,便是這瓜棚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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