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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籠大地,月照九州。

沉沉夜色中的水榭長廊燈籠時不時的迎風輕搖,廊間或滿地狼籍,或干淨如一,廊內的人或滿面酡紅,或雙頰染霞,或面含笑意,或東倒西歪,或輕椅欄桿,悠然入睡,姿勢千奇百態,表情亦千人千面。

臨芙蓉林那一隅,蜷抱雙腿的人呆呆的望著燭光。

鐺……

擊更聲穿過空氣,悠悠入耳。

舉首,天上星斗已位移。

子時啊,竟又到了子時!

墨淚眼前又有些恍惚,按時辰算,子時歸第二天,算是開頭,也是進入六月六的前兆,再過一個小時便真正的進入新一天。

再低眸,朦朦月華下的白燭,支支青淚長流。

酒香已散,杯映月光,盛著滿杯的薄涼。

慢慢的,她伸出手,取杯,澆灑,再取一杯,仰頭飲盡。

今夜為誰而來?為只為遙遠另一邊的那個人,為她會記著自己,為她會擔憂自己,為她曾經每年今日陪己大醉。

今宵今夜,卿卿必定會買醉,卿卿會醉,她又豈能不一醉方休?哪怕酒入愁腸會化做相思淚,哪怕借酒澆愁會愁上加愁。

士為知己者死,酒為知交醉。

今夜,不為自己,只為遙遠他方的好姐妹好知己共醉,隔著這時空,願人長久,身長健,願她安好。

斟酒。

遙對星空,一杯接一杯,對月自飲。

卿卿,此杯敬你,唯願你能收到我的心意,從此別在為我牽掛。

阿盛,此杯敬你,望你能信守諾言,寵卿卿一生。

華靜,此杯敬你,願你能忘了我,另結良緣,今生欠你一份情,若來生有緣,必傾力還你……

一盞盞,悉數入肚,墨淚又一次淚眼婆娑。

前生二十八年,至親是爸爸媽媽,最親的姐妹是卿卿,最好的朋友則是阿盛阿靜兩人,在很久以前原本還有個白川,五人曾經有段時間彼此心無隔閡,大家肝膽相照的度過了數年的時光,直至數年後,當白川進入政府部門工作後漸漸心大了,也與大家格格不入,之後她也淡了心,而與卿卿,阿盛和阿靜的友誼則始終沒有變質,猶如老酒,越來越醇香。

阿盛與卿卿是一對,從高中到大學,到工作,兩人相依相扶,感情經歷時間的磨歷,洗去鉛華,留下的也是最真誠最美麗的真情實意。

那兩人原早該結婚,卻因她一拖再拖,只為卿卿曾說一定要做她的伴娘,終究是她誤了那兩的良辰,但,她並不擔心,她相信那一對歡喜冤家早晚會進入婚禮殿堂的。

她最對不起的是華靜,那個曾許諾給她一世安穩的男人,只可惜天意弄人,為還白川媽媽曾經的一份恩情,她答應做了白川的未婚妻,當白媽媽逝世,白川與她的感情也一步步淡化,最終他背著她另擇高枝。

痛麼?恨麼?

曾經她真的不恨白川,也不心痛,一個心中只有權的男人不是女人的依靠,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她放任他背叛,任他胡作非為也視若不知。

白川是渣男,華靜是真正的優質男,曾經許諾她一世安穩,高中畢業出國深造,當他再回到l市時,她已掛上了白川未婚妻的名字,他仍無怨無悔的繼續他的承諾,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始終無所求無所取的陪著她,暗中為她鋪路,讓她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

人非草木,敦能無情?

她感動感激,卻也只限于如此,因為,人生最美的初戀,確確實實是給付給了白川,她不能為己之私玩暖昧,明明沒有不可能,又給他希望,之後再讓他失望,那太殘忍,對他太不公平。

而今,她已不在,或許,他應該可以放下執著,另結良緣。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早已萬水千山。

世事無常呵,曾經能一起喝茶喝酒的人,如今再難相見,而那些前塵舊事是那般清晰,清晰的像發生在剛剛,又那麼遙遠,遙遠的哪怕窮己一生也無力打破限制重聚;那些記憶中的那幾人卻鮮活如初,猶如近在眼前。

酒,一杯一杯的飲,淚,一行行的流。

酒苦,心比酒更苦。

苦酒入喉,化作滴滴淚。

「錚琮-」

倏地,一聲開琴之音,似刀劍劃破長空。

那聲音,急如驟雨,又似萬馬奔騰。

「嗖嗖……」

水榭之內東倒西歪的人嚇得一個冷抖,似被利器扎倒般,紛紛躍起。

怎麼回事?

彈起的人東張西望,尋找原因。

正要往嘴里灌酒的墨淚,怔怔的保持住了頭微微後仰、舉杯于空的姿勢。

「叮咚錚……」

起弦音還在飛揚,緊接著叮叮咚咚的曲音。

水榭中的人群匆匆站穩,遙望荷塘中央方向,只傾耳聆听一刻,一個個不知不覺沉迷其中。

琴音很美。

那聲音時高時低,時急進緩,或似流水叮咚,似輕煙裊裊,或如百鳥合鳴,或似鳳鳥清鳴,起轉回旋,抑揚頓抑,引人入勝。

眾人一時竟听得痴了。

遲疑片刻,墨淚又自斟自飲,有人撫琴助興,又怎能辜負這良辰美景?

荷塘之央,碧袍俊青年與宮裝麗人坐得筆直,微微斂眼,心底卻一片震愕,皇太孫終于再次撫琴了!

皇太孫曾盡得皇太子所傳,琴技精湛,國中難尋並駕其驅者,但,他在深宮彈奏,從不露于外人前,自紅蓮小公主出生則只為其而撫琴。

然而,自當年小公主離宮之後,皇太孫再不撫琴,平日更是連琴都不踫,唯在每年六月初五初六會將曾經哄小公主而彈過的琴來出來懷念。

皇太孫一擱瑤琴十三年,而今終于再次親自撫琴,是否意味著小公主已有下落?

兩人心中又驚又喜。

喜的是皇太孫終于願意再次撫琴,驚的卻是猜不到此舉的目的,究竟是為小公主有了下落而慶賀開琴,還是另為其人?

私心里,他們希望是前者。

兩人心中忐忑,每根神經都處于高度緊張狀態,留意著附近的動靜。

小舟中,曾經無時無刻不保持著笑意的蓮皇太孫神容蕭冷,再不復那種溫溫如玉般的模樣,仿佛已超離紅塵般,散發著出塵超凡的寂涼氣息。

「琮琮琮……」

琴音正到高峰時,忽的是一陣急弦轉音,下一刻,輕快悠揚的琴音轉為低沉,聲聲似咽似泣。

咯 -

心中本緊張不已的一男一女,驚是心弦驟斷。

遠處的旁听者呼息一緊,心弦也繃得緊緊的。

沒人去探看,听琴而不問主人,是听者對主人的尊重,若有不喜,大可以各行其是,允耳不聞即可。

能夠有閑情游夜水榭的基本都是不愁吃不愁喝之輩,多少也有些涵養,自然不會去破壞主人的興致,更不會因琴音忽變跑去詢問,以防自觸毒頭。

手一緊,墨淚差點捏碎杯子,原本才抑去的酸意又涌上心房,往事又一次被勾起,回憶再次似開閘的水,洶湧著四處奔騰。

閉眼,無聲痛哭。

她,要何去何從?

「小淚,你還有我!」依稀間,一張臉在腦海中放大,那擲地有聲的話在耳邊回蕩。

「卿卿……」

淚,流得更凶,濕熱的液體流過面頰,沾上唇,咸咸的味道在嘴里漫延。

卿卿當年的話,她從來沒忘。

因為,卿卿說過,無論何無時地,她會陪她,無論發生什麼,她會一直站在她身邊,無論未來如何,她會護她如一。

她做到了,可她,終究沒能跟她做一輩子的姐妹。

猶記得卿卿曾說「小淚,我希望將來你比我先走一步,你太弱,承受不起我先死的痛。」,當時以為是玩笑,誰知一語成讖。

卿卿啊,你可知,我情願我們長命百歲,然後,你比我先走,讓我來承受失去姐妹的痛,因你已為我做的太多太多。

可這天道不由人,終是要讓卿卿承受悲傷。

此時此境,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卿卿,前生你陪我一場,盼真如浮生三世一樣人真有來世,那時換我陪你,還你一世安穩,一世榮華,一世幸福。

人生若真有三世,即使有來世也太遙遠,太渺茫,這一世又如何能心安?

滿月復心酸,墨淚的眼淚如燭淚長流。

今宵不該流淚的啊,可是,忍不住。曾經卿卿陪她醉酒十二年,而今,第一次獨自飲酒,卻是就酒和淚共飲。

那此情那些義,刻骨銘心。

今宵,誰能與我同醉?

舉杯,心戚戚。

琴音嗚咽,低低悲切。

淚,滴于酒杯,泛起圈圈漣漪。

無至親,無至友,誰能與我同醉?

恍惚間想起那句「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一時悲從心來,和淚高歌︰

「有過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過多少朋友

仿佛還在身邊

也曾心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舉杯祝願

好人一生平安

誰能與我同醉

相知年年歲歲

咫尺天涯皆有緣

此情溫暖人間

……」

她的嗓音本是圓潤美妙,因喝了酒又心情悲涼,聲音略呈沙啞,緩緩唱來反而更有一股滄桑和沉重感。

水榭內眾人一愣,機械的扭頭。

那邊也有人在?

或男或女的人怔住了。

而荷塘內的三人,神色驟變。

琮-

小舟中原本埋首撫琴的少年,手指一按,竟按住了弦,十三弦剎時靜定,琴音嘎然而止。

正望向黑夜的那些人,心一震,冷不丁的吸了一口涼氣。

「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而黑夜中,滄桑的聲調還在重復。

「呼呼-」水榭內的人,忽然跳了起來,撒退就跑,一個個皆跑向歌聲發源之處。

荷塘之中,碧袍男子與宮裝麗人悄無聲息的立起。

「錚琮-」

按弦的少年,松手,又拔弦。

低低緩緩的琴音,竟慢慢的與歌聲同步調,宛如是特意為它配的樂。

嗖-

小舟輕輕一擺尾,無人劃槳而自動,燭光火苗忽左忽右的輕輕閃動。

「呼啦嘩-」荷花荷葉向兩邊傾伏,空出一條水路,任小舟通行。

一襲碧綠的一男一女,身形一彈,分別飄至小舟左右兩方的空氣中護著小舟前行,于是乎,前方的荷葉荷花遠遠的閃開,讓出一條大道。

堤岸上的墨淚,猶自在唱,淚似雨珠,紛紛落。

呼啦啦-

不出幾個呼息,她前方的荷葉荷花呼啦一聲從中向邊散開。

荷葉荷花搖擺著揚起一陣風,那風吹面而來,墨淚面前的燭火猛烈的忽閃,渾然不覺的她,聲音也頓住,也正正卡在第三節中「誰能與我同醉」的「誰」字那兒。

小舟破水而近。

琴音還在繼續。

一個晃間,小舟在即將觸到堤岸時剎往前進的步伐,一男一女立在荷葉上,靜靜無聲。

竟然真的在哭!

男子的心弦莫明的緊了緊,也在瞬間他明白之前同伴為何會有那種表情了。

淚眼糊糊的墨淚,目光穿透燭光,落在小舟中的少年身上。

他,為何在此?

那是她心中閃過的第一想法。

墨棋慢慢抬眸,眸光微凝。

前方的少年,一手握杯平放于胸前,一手抓著酒壇,白的小臉上兩行清淚似雨線不停的流,斑斑淚跡更是一重復一重。

淚,滾到腮邊,凝成顆顆晶亮的珠子,一串串的下掉,他胸前的衣襟濕一大片,堤面亦顯出斑斑點點的水印痕跡。

那少年,像個玉雕的女圭女圭,好似一踫就會脆。

望著那張清淚長流的面,他的呼息微微一緊,胸口忽然痛了一下。

他見過少年很多回,不管是淺笑晏晏還是虎著臉,或者是了無生機的那次,都沒有這次來的震撼,那張臉,深深的印在了腦子里,他的眼里也僅有那張臉。

他看著前方,又也不知不覺的停止。

墨淚望著忽然靠近的人,不語,她不想問,也懶得問。

兩人你望我我望你,淚眼望大眼,兩兩對望。

風聲與腳步聲正從一邊接近。

那些爭相奔涌著來的人,越來越近,最前方的什麼也沒看見,之後看見微弱燭光,再之便再到看到了坐地的人影,心中也越來越驚詫。

黑衣少年?

那個,不會是小藥師吧?

別怪他們捕風捉影的亂猜,實在是但凡與小藥師能掛上鉤的東西都太具有讓人胡思亂想的動力,但凡見到穿黑袍的少年,他們的想法也自然而然的往那上面靠攏。

又過了數息,前前後後似串在一條線上的螞蚱一樣的人終于跑近,燈籠與明珠光芒隨著的人移動一跳一跳的在閃動。

「呼-」

「蹬……」

「呼哧-」

跑動帶起的風聲,腳步聲,與喘氣,匯在一起,最最前方的數人則氣不喘,行走時腳步無聲。

直至相距約七八丈時,前方的人在停止,也在那刻才看清荷葉上的一男一女與隱約的看到隱在綠色中的小舟的一個尖。

蓮皇太孫?

人人神色一變,呼息微窒。

黑袍,小藥師?!

再一看,看清坐著的少年一個側面,再也禁不住的倒吸涼氣,若說之前是猜測,這當兒就是確認,即使不確定的,有皇太孫在,那也是再不懷疑了,畢竟以皇太孫的身份,他是不會如此親近一個人的。

這一二個的,怎麼都跑這效外來了?

小藥師在祭祀?

又細看一回,將一切看清,心中驚疑的人一顆心差點跳出嗓眼去。

後面的人相繼跑近,一個個探頭張望,瞧清前方情形的人,驚得頭皮發炸,那些看不清,只看到一個側坐身影的,見同行者一聲不吭,也不敢問。

「各位請回,我家皇太孫只是想在此賞賞夜景。」宮裝麗人眉峰微微的一閃,不輕不重的下逐客令。

皇太孫?蓮皇太孫?

啥也沒看到的人先是微微一呆,轉之再反應過來。

那些瞧清情形如何的人,二話不說,毫無猶豫的扭頭轉身,也因他們不聞不問,那些不知情的不管還沒喘順氣,也趕緊的撤。

數十人如來時般,又匆匆忙忙的往回跑。

不消片刻,又跑得看不見身影。

「那個坐著的是誰來著?」

跑出好遠,有人才敢問。

「越小藥師。」有人解惑。

「啊!」

跟著跑來湊熱鬧的人大吃一驚,兩條腿邁得更勤。

開什麼玩笑,蓮皇太孫還好說,那小藥師可是惹不得的主,不管他跑來這城外來干嗎,遠離才是上上策!

心有余悸的人,溜得那叫個速度,當全部退到幾里之外的黑暗中時,才呼啦啦的停下,又遙遙張望,以察動靜。

他們跑路時,在對望著的兩人與立在荷葉上的兩人,根本沒關心他們的去留,四人誰也沒出聲。

良久,墨淚仰首,遙望星頭一眼,將酒倒盡,再添再飲。

「越卿,烈酒傷身。」盯著人一口氣又飲盡六七杯,墨棋忍不住打破沉默。

奇怪,阿燼為何沒來?

他生出幾分不解,以阿燼對他的緊張程度,應該不會讓人獨自行動,為何竟不在附近?或者,他還不知道?

心潮一涌,墨淚眼眶又發熱,烈酒傷身,她何曾不知?但,身傷又怎及心傷之萬一?心傷若無酒,只怕更重。

「你何曾不是在悶飲?」一眼掃過他面前的小桌,她不管不顧臉上的淚,張揚的笑。

或許,她與他的傷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此刻,他與她一樣的苦悶,這是不爭的事實。

是呵!

眸子一暗,墨棋低眸,年年今日獨賞蓮花,卻不見那時的嬌容,除了酒,又能以何解心中愁情。

他,應該也有傷心事。

「你們請便,子時之後我要祭至親,不想被打撓。」墨淚微微合目,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誰無煩惱事呢??!

俊秀男子與宮裝麗人心一悸,腦子一瞬間閃過了無數種場景,以別有所思的眼神望了望黑衣少年一眼,又垂目斂眼。

小舟上的少年定定的凝望一眼,破天荒地的開口︰「一會我亦祭親人,一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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