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o，no！不是這樣打的。要像這樣心里一急，唐鷹連鳥語都噴了出來。
唐鷹起步，左踩乾，右踩坤，坤足立定用以定下中心，為一切萬事萬物起點之意，乾足側劃出一個小圓弧，乃囊括天地宇宙洪荒之勢。再雙手如羽鶴般劃出，手臂振顫如輕波，輕劃慢推，又宛如抱球般手揉天地奧義，最終守成一式攬雲。此時雙腳的變化已經完成，變成右踩乾，左踩坤。
動作不見得有多精妙，但那里行雲流水般寫意的太極悠然圓轉之意卻是領悟得很好。謝老心里震驚，臉上卻不動容，依著唐鷹示範的模樣再比劃一次。
「哎呀呀！」唐鷹叫道︰「謝老您怎麼這麼不好教呢？拳形學得一模一樣，可就是骨子里的味道不對
謝老眯了眯眼，不回話，只是繼續練這一式攬雲。
唐鷹累得不行，面前這老人真是難教……呃，也不是說他因為年紀大而長了棵榆木腦袋。相反這人年紀雖老，可擁有一種極為敏感過人的學習能力，對肢體動作的判斷力精確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一個動作唐鷹只需示範兩至三次，他就可以準確的打出來，動作比自己做出來的還要平滑圓潤，乍眼一看就跟千錘百煉似的。只不過也不知道他哪里不對，他動作像是像了，味道卻不對，一點沒有太極那種悠然、寬廣、寫意、靈性的感覺，反倒是陰森森的透著股子邪意，總之叫人很不舒服。
莫不是長年受病體影響，內顯于外，才會動作都散發著邪病入侵後又形散出外的表癥？中醫里確實有這麼一個說的，心火郁結，到了極致的時候會讓人瘋顛；上焦抱團，會讓人舌苔焦黃，口氣濃重；下焦淤腫，會讓人大便干結，如此等等都是內邪外散的表相。對于謝老太極拳練來練去總是練得個四不像，唐鷹只能得出這麼一個解釋。
「停！」唐鷹叫停，謝老好脾氣的轉頭過來微笑看他。
唐鷹奔過去，一掌按住謝老小月復。謝老渾身一僵，手掌下意識如毒蛇一樣抬頭翹起，迎著唐鷹胸脯疾如閃電般的就要拍擊出去。另一手更是五爪如勾，對準了才齊自己下巴的唐鷹的頭顱就要插下。丹田大忌，哪容得人輕易的踫觸？所有一切的動作，完全是本能反應。
兩式狠厲的出手終究沒對著唐鷹招呼，只動得一動，便強自按捺住，靜待唐鷹的手掌按上自己的小月復，全身肌肉則奇異的顫動起來，做好準備隨時卸力。經過一段時間相處，這少年什麼是心性他不是不明白，可要他不防備，他永遠的做不到。
唐鷹哪想得到這麼多？一掌按實，輕輕按壓了一下謝老的肚子。手掌抬起，再接壓下去，感覺對方的小月復因丹田之氣的鼓動反彈，試著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太極的呼吸吐納節奏。
不過，手下小月復鼓動的節奏很奇怪，短而急促，沒有固定的節奏，丹田氣息給人的感覺油滑而捉模不定，像是活著一般具有濃重的戒心。
唐鷹緩慢的推動謝老的丹田位置，道︰「這一處叫丹田，是武者養氣儲氣的位置。呃……您不用記住這個，反正如果練出什麼，它肯定會存在這里。所以，它的鼓動方式就是內呼吸的表現。外呼吸會牽到內呼吸，兩者的鼓動應該是遙相呼應，外呼吸為表，內呼吸為里，表里合一，內呼吸又微滯于外呼吸。汗……我這麼說，您能不能听明白？」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溫家爸爸是這麼說的，他照著練，也這麼告訴謝老。
謝老哪能不明白？揣著明白裝糊涂，兩眼茫然的看著唐鷹。
唐鷹嘆了口氣，抓過謝老枯干的手爪放到自己胸上，道︰「您感覺一下。一起一伏為一個外呼吸
說罷，閉上眼，默記太極拳的總納及呼吸吐納之法，慢慢呼吸的間隔拉長，深呼、淺出，去臆想呼吸之間有一股看不見模不著的能量隨著呼吸被引入身體，盤旋一圈再呼出去。每次呼吸之間都留一絲絲能量，雖細若游絲，可卻真的可以留下修補身體，鍛煉身體，增強體質，壯大自我。
謝老垂頭看著一臉平靜悠然的唐鷹，終將一身的防備卸下，凝神去感覺那種對他來說很難掌握的技巧。
唐鷹示範完畢，睜開眼楮，就看到謝老正微笑著打量自己，眼光雖然渾濁，卻比平時更顯溫和，又透著一種隱約的慈愛氣息。這種眼神唐鷹很熟悉，唐畫、溫婉，溫家爸爸，還有小學那會兒的校長都喜歡這麼瞧他。被人這麼看著就會覺得心里溫暖，可以有持無恐的調皮搗蛋。
以前的唐胤不懂什麼叫調皮搗蛋，這會兒的唐鷹可沒那麼老實，當即嘿嘿咧著嘴笑，道︰「搞懂沒？」
怎麼沒搞懂？只是讓謝老來練這種平和中正的內息未免太難。幸好太極拳具有完全無屬性的中正品質，不然他頂多練上幾下就會重傷。
見謝老還是眼露無辜的看著自己，唐鷹不免泄氣。突然看到天空中飛鳥掠過，心中一動便喜聲道︰「謝老，看它！」
謝老抬頭看去，就見天空有一只鷹般的飛鳥伸展著翅膀在高空滑翔。那身姿，悠然而自得，無拘無束的浮在碧空藍天，如同剪影一般在心底投下自由的印記。
「想像自己就是它。想像自己的雙臂變成翅膀。想像自己浮在天里飛翔唐鷹由先閉上眼，夢囈一般的道︰「很自由是不是？身體變輕了，像沒有重量，自己輕如羽毛。風從雙臂下吹過，撫著你，撫過身體的表面，帶著秋天的氣息。遠方，碧空無垠；身邊，白雲如絲；頭頂，一片澄空；腳下，大地起伏。自己只是天地間最渺小的一點，卻又是組成天與地的一部份。渺小，又不可或缺。沒了我，天地還是那個天地，而多了我，天地會變得更動人唐鷹努力想要向謝老表達那種天地萬物為芻狗，而我又頂天立地雄立于世間的矛盾統一。便是在這種矛盾與統一中反復前行，才能真正的定位自我，超月兌那個渺小而又偉大的個人。
謝老感覺到了，當真如唐鷹去想像自己也變成無拘無束的鷹。從此超月兌自我，又做回自我，是謝老，又不是謝老，化身千萬，又生新歸一，回歸到那個平凡的普通人，不再是江湖談之色變的魔頭。
心境變得出奇的平和，久傷的病體好像不存在了，輕盈的身體正像那只鷹一樣自由自在的天空翱翔。
便是這麼一瞬間，一股微弱的氣流自丹田生出，緩緩向往四肢全身，和原來的真氣不同，卻又不會沖擊抗擊，自由自在的帶著天然的中正平和，流倘在所有的經脈穴位中。
太極拳的門檻，一腳踏入！
所有玄奧的感覺只是一剎那，又像是過了一萬年，隨即什麼都不可捉模，消失不見。謝老心里卻知道自己隨著唐鷹的引導，在那最不可思議的一瞬間，領悟了一些真知。它只可意味不可言傳，寶貴得無法估計的一絲靈悟在瞬間被捕捉到成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傳奇。那一絲妙感，就被那少年隨手拱上，終身受用無窮。
明白這一點，心志再深澀堅定，還是忍不住露出驚喜無限的的神色。微微運轉內息，那一絲暖流果然被輕易的調動，隨著原來的內息運轉，雖然細得就像游絲，不全神貫注檢查都感覺不到，可它確實存在，並在用一種細不可察的力量修復自己的身體。
果然厲害！才初生就可以表現出滋養身體的效果，若以後呢？
謝老面上的驚喜神色更重，從不把喜怒表現于外的臉上都露出難自自控的驚喜交加神色。看向唐鷹的眼光變得更加溫暖喜愛——天知道從哪里鑽出來這樣一個古怪的少年，挾帶著這樣玄妙精奇的功法，讓自己以為就會這樣重傷腐朽下去的身體有了煥發生機的可能。
唐鷹睜眼時就看到了這樣的謝老，不禁也跟著又驚又喜︰「當真懂了？」
謝老本想繼續揣著明白裝糊涂，但對著唐鷹，他還是放下了偽裝。于是便點點頭，微笑以對。
「厲害！」唐鷹大贊，隨即又泄了氣，一臉羨慕嫉妒的道︰「可我還沒明白啊……不公平！您比我大幾十歲，由歲月積累起來的智慧不是我可以擁有的。啊！不服氣啊，不服氣啊！」唐鷹開始抓狂︰「憑什麼你悟了我就不行？明明我先練來著。哎呀，告訴我啊，快告訴我吧
謝老偏著頭，張口又閉口，發現自己的領悟真的是只可意味不可言傳，世間無法能有任何語言能表達出他那一刻的感悟。
唐鷹更加抓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謝老點頭。
「哇啊啊！」唐鷹狂暴了，開始一迭聲怪叫，對著空氣拳打腳踢。一會兒又停下，鼓著臉道︰「不服！明天我繼續努力，超過你！您先別得意得太早！」
謝老看著他眼楮晶亮，面色潮紅著一臉的不服輸，臉又因為生氣鼓鼓的皺成一個小包子，忍不住就是想笑。
好勝，乃是少年必然。羨慕，乃是人之常情。妒忌，是人性必有陰暗面。只是這三種負面情緒出現在那少年身上卻讓人無法生厭，反而更加歡喜。他就那麼淋淳盡致的發泄出來，不隱藏，不掩飾，沒有因妒而心生憤恨，不會因羨慕而心生強取豪奪的卑鄙。他就是單純的好勝，想要變得強大，更將負面不良的情緒轉眼就化為努力的動力。好一個灑月兌不羈的英武少年！
謝老笑容更深，眼里慈愛的神情更濃。
唐鷹自然能捕捉到這種愛護，理所當然的依著這具身體的性情搗蛋︰「哎呀，您等著，別欺少年窮，我遲早比你厲害
他以為謝老會以一向的淡然眼神嘲笑他的幼稚，嗯，這個老人一向這樣，眼神淡淡的，又含著一種微帶嘲諷的笑意。哪知這一回謝老居然收回了那種眼神，面上表情竟像是挺認真，居然正色著點了點頭，算是承受自己將會比他更厲害。
咦？天下紅雨了？
唐鷹怔了怔，卻見謝老眼里又露出常見的那種嘲弄笑容，擺開太極拳的姿態緩緩打開。唔，拳勢間還是有厚重的陰冷詭譎味道，但又多了一種新生的別的東西，動作便有了悠然圓轉的雛形。
……年老的長者果然都不是吃素的。雖然說年老的不一會更具智慧，但智慧一定會隨歲月的增加而累積。想讓人不服都不行。
那麼，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更加努力，用努力來追趕歲月帶來的差距。
唐鷹定神，沉澱心態，站在謝老身邊擺開拳勢。左單鞭，再摟膝拗步，隨後化為捋擠勢。一老一小突然動作變成一樣的了。兩人對眼，都是微微一笑，用著相同的動作緩緩展開身姿，宛如復制一般完全相同，充滿了一種和諧的寧靜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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