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唐鷹完全呆傻了,許久都作聲不得。
唐鷹前世根本就沒經歷過什麼風浪,聰慧是聰慧,學識也是頂呱呱,縱然冷臉寡情,也算得上是一名學識豐富的學者。可由于自打出生就體弱多病,被家人保護成正宗的溫室花朵,別說驚濤駭浪,就是微風細雨也沒有經歷。此時依仗著穿越的優勢,知道自明年二月開始就將天下大亂,而自己恰好逢上這亂世當道,只驚得臉色蒼,所有血色盡從臉上褪去。
沒經歷過亂世,但唐鷹前世處于什麼時代?那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被那鋪天蓋地的各種信息成天轟炸,沒經歷過亂世卻知道亂世是個什麼模樣。車臣、伊拉克、哥倫比亞、烏干達、盧旺達類似的國家,要麼就是高犯罪率,要麼就是終日戰火紛飛,人民慘痛不已,走在街頭都要擔心被流彈擊中,或是人肉炸彈隨時拉響,可不就是亂世的模樣?而這一生自己穿越過來一頭扎進這里,什麼事都不記得的一把瞎,將要如何在將要到來的亂世中生存?
說白了,是唐鷹這朵溫室小花膽兒不夠肥。此時懷揣著這個秘密只驚得六神無主,只會怔怔的瞧著桌面上蜿蜒的茶水痕跡。
大寶也瞧出了他的不妥,問道︰「小郎,你怎麼了?」
唐鷹定了定神,才澀聲道︰「沒事。手滑突然想起劉備與曹操煮酒論英雄時的回答,劉備為了掩飾心中驚駭,答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自己此時的心境,竟與那人沒有多少不同。
他該怎麼回答?說明年二月將天下大亂,隨即隋滅唐起,江山大換血?還是說自己是個穿越而來的靈魂,附在今生的唐鷹身上,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要經歷那從來都沒有經歷的動蕩歲月,因此驚得魂不附體?
大寶也沒有多想,扶起茶杯重新倒上湯水。而唐鷹喝什麼的心情都沒了,茫然看著大寶有心要離開,又見得自己臉色不好而強自留下。
這叫做大寶的少年倒是宅心仁厚,唐鷹看他頂著一張年少無知的單純臉龐在那里有條不紊的收拾殘亂,心里慢慢平靜了一些,依然駭怕,卻不再驚慌失措。那場動亂畢竟還沒有到來,戰火也沒有燃,自己再怕也沒有半點屁用。
只不過心里還是留下一抹濃重的陰影,問大寶的話也不再是隨口聊天,而是不著的痕跡打探一切可以知道的事。
可是大寶只是個少年,看樣子和自己差不多,又屬于那種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奴僕,不曾讀過書,也不曾識字,對唐鷹關于當朝時局的旁敲側擊的詢問大部份一問三不知。
問得許久,唐鷹才知道一些關于自己的事。比如說他也許、大概、好像是今年是十六歲,比大寶大出三歲。而大寶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乃是因為做慣了粗活,不僅鍛煉得身強體壯,也因為過多的勞動使得這少年有些早衰,因此看上去比實際的年紀大罷了。
關于自己怎麼來到這里的,大寶也不知道。只說大約是三個月前一天清晨唐鷹就出來在這里了,隨行的只有一輛馬車,在天色擦亮的時分悄悄出現。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當時蘇容去迎接的時候只帶了雙魚,大寶還是起來尿尿的時候不小心看見的。當時唐鷹下車時和他對了一下眼,所以這件事件大寶不敢撤謊。
說完這個大寶小心翼翼的偷眼打量唐鷹,他還並不真信這人當真把什麼都忘記了。那天早上的事用腦袋想想都知道整件事情不同尋常,不該是他這樣的下人可以看見,而且不小心看見了後就必須立即忘記的事。當時和唐鷹對上那一眼就已經把大寶嚇得魂不附體,雖然事後並沒見這位小爺說起過,但難不保他秋後算帳,現在才來發難。
此時唐鷹腦里想的不是這個,他思前想後也覺得大寶說的事件不同尋常。這般做作的詭秘行事,無非是為了掩人耳目。又想起蘇容說的關于自己不安份她也保不住自己小命的話,唐鷹忍不住開始認真去思考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身份,才會偷偷模模的潛到這里來。整件事的性質像是躲藏,也不知道是為了避難還是避人。無奈信息太少,在大寶這樣一個混小子嘴里問不出什麼來,也只得瞎想一氣。
見大寶臉上的神色又驚又怕,隱隱又要給自己跪下討饒的趨勢,唐鷹盡量放軟口氣,問道︰「那我眼下呆的地方又是什麼地方?」
大寶陡然臉色漲紅,躊躇半天低聲說了三個字。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
大寶神色更顯扭捏,又小聲說了一遍,唐鷹這才听清了。那三字赫然是︰百花樓!
如此三字簡直是耳熟能詳!就跟那啥、麗春院,**閣、藏春閣一個模樣!被這三字徹底雷到,唐鷹連自己身處大業十二年的驚駭都被趕走,心里升荒謬又想笑的感覺。
試問天下當得這樣稱呼的地方會是什麼地方?百花樓,樓藏百花,百花爭艷,說白了就是妓院!難怪被關在柴房的時候一到晚間就听聞遠方人聲鼎沸,又有濃膩的脂粉香氣撲致鼻端,原來這里竟是這麼好一處所在……
唐鷹的臉色便僵住,敢情這倒好,自己穿的時代不好不說,穿的地方更加有意思,居然是一所妓院……沒準兒這工夫它名字仍還是叫做窯子。心里頭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老爹唐畫,手里頭開得也是有啥按摩中心,洗浴中心的,美其名曰休閑保健中心,說穿了還不是妓院,開門廣迎天下婬人嫖客那種。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報應,前世的老子開妓院,今生重生了直接就在妓院里呆著。想到這里時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爹呀,你老人家混黑社會的事情報應來了,你兒子轉生了以後在妓院里泡著呢!我說,您光開窯子賭場,怎麼不開個銀行?那樣的話指不定我重生以後就是某某錢莊的少東家了……
大寶看見唐鷹臉皮子直抽,神情像是哭笑不得,不過倒沒有露出他猜想的厭惡後勃然大怒的神色。提起的心放下了兩分,大寶小心翼翼的道︰「還請小放寬心。小人雖沒有什麼本事,嘴巴卻是極牢靠,不敢亂說話。蘇二娘以前就隱約對我叮囑過,說小身份華貴,只是因為有事在這里暫避風頭,過了就會離開。所以還請忍耐些時日
一番話說得甚是得體,指明唐鷹乃是因為不得已而暫避風頭才來得這里。唐鷹略微有點明白蘇容為什麼會挑這個少年來和自己接觸,這少年墩厚老實,性子微微木訥,看樣子就是不喜歡多言那種人,嘴巴極定極為牢靠。想必原來的唐鷹必定因為身處妓院而心性憤懣,派這樣一個少年來恰好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唐鷹心中的怒氣。
心中微動,覺得那蘇容果然是位心思靈動的女子。想到這里便問︰「蘇二娘,可是蘇容?」
大寶應是,道︰「這百花樓就是蘇二娘所有。她上面還有一個大姐,下人們都喚她作蘇二娘
唐鷹不禁失笑,那般動人而又氣質不凡的女子居然是妓院的老板?
明朝的宋權的《丹丘先生論曲》雲︰「□之老者曰鴇。鴇似雁而大,無後趾,虎紋。喜婬而無厭,諸鳥求之即就」。唐鷹對老鴇的映象仍停留在電視電演里演的那樣︰一個肥胖如老母豬樣的濃妝艷抹女人,腆胸凸肚的桀桀的怪笑著一邊往腰間塞銀票,一邊和人打情罵俏佔英俊健壯男人的便宜,口中還道︰「哎喲喂呀∼爺這麼長時間不來,月兒姑娘對可您望眼欲穿∼啊哈哈哈!」
心中大寒,絲毫也無法把她的高潔形像和老鴇聯系到一起,也實在想不出來她喜婬而無厭的樣子……光是想想蘇容著嘴臉跟嫖客討要銀子,唐鷹就覺得就算是天塌了都不可能。回想她的氣質面容,那樣的女子是高潔的,堅韌中透著精明,卻想不到她居然開了家妓院,取的名字居然也是艷俗無比的百花樓。
「你又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不問還罷,一問之大寶的臉色便一片黯然,低聲回道︰「回小郎的話,我娘便是樓中的姑娘,娘也沒有跟我說過我爹是誰。我只知道我六歲的時候娘便帶了我來到百花樓討生活,我便一直在這里長大
「你娘是誰?」
「我娘娘家姓姓張,小名兒玉娘,還有個藝名叫小桃紅。其余的姨娘,包括蘇二娘從來不喚我娘名字,只喚她作小桃紅
大寶低聲回話,聲音壓得極低。雖然只有十二歲,但貧窮家的孩子懂事早,早已經知妓院並不是好地方,嘴里回著話,一邊為自己的出身自卑,一邊為著親娘操持賤業而自卑,左右都是低賤自卑,聲音越說越低,一顆頭顱低埋著,臉色先是紅,而後白,最後隱隱轉青。整張墩厚的唇就那樣緊緊的閉著,眼光只死死的盯著鞋面,神色是說不清的難堪難過。
這回話他並不想回答唐鷹,可他盡管並不知道唐鷹的真正身份,還是能隱約猜到唐鷹出身富貴,是萬萬看不起自己這種出身低賤的□之子。轉念想到那端坐床上的少年還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來羞辱自己,就算心志再堅強不肯服輸的少年兩只眼楮里也包起了淚水,心里又怨又不甘,澀聲問道︰「小還想知道什麼?」話語里便是明顯的帶著控制不住的怨氣了。
唐鷹前世冷情冷性的不通人□故,轉世後縱然性情大變,可依然半點沒有經歷過待人處事的種種磨練,人□故照樣不通。幾句話只問得大寶一臉難堪隱忍,唐鷹自己同樣尷尬到了極致。
他前世就是個黑二代,打小就生活在黑與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再加上因缺魂少魄而性情寡淡,是非觀念本就與常人出入較大。唐畫干那些事他多少都知道,心里從不曾看輕那些操持賤業的女子。此時見得大寶這樣,心里不禁大悔自己廢話忒多,一個勁往著別人的傷痛地方猛戳。
「呃……我沒什麼可問的了。你下去吧。好生歇著唐鷹道,心頭愧疚的看了一眼大寶埋著的黑色頭顱,又把眼光轉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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