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真一曲跳完,博得滿場贊好,有人高呼再跳一個,他掛著滿頭大汗無奈擺手,差不多有兩三個月沒這麼跳過了,因為場地簡陋的關系他還只做了些簡單的動作,身體有些吃不消,再跳一次真沒那精氣神。
謝過大家伙兒的熱情,尹真撩起t恤的下擺蒙到臉上抹了一把,條紋的布料上立刻濕了一片。
「叔叔好棒,」妞妞鑫鑫拍著手在尹真身邊蹦跳。
尹真笑眯眯地模模他們的小腦袋,一抬頭,看見田致遠站在前面,含笑凝視著自己。
他心頭一跳。
這人肯定也看到自己跳舞了。
平時在田致遠面前自信又主動的尹真,這一刻卻忐忑起來。他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因為沒料到他會跑來看,所以即興表演並不完美,甚至他當時想著只是跳給這幫大媽看的,場地不好只好意思意思就行了。可如果知道田致遠也會在,他會做得更好,至少不會跳得這麼隨便。
啊,真的很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給他看。
「你也看到了。」
「嗯。」
尹真的心提到嗓子眼,期待田致遠會說點什麼表達一下他的看法,但他偏偏只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尹真有點失望。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田致遠的笑容跟平時沒差,但尹真就是從他的眼里讀出了懷念的味道。
那種隨著時光遠去的記憶、在某個時刻突然想起來的悠遠懷念。
尹真正恍惚著,田致遠笑著走近。
「走吧,回家!」田致遠伸手模模尹真的臉,「看你流這麼多汗!」說著,一手牽了妞妞的手,一手拉住尹真,往回走,鑫鑫跟在後邊。
尹真下意識掙了兩下,沒掙月兌,然後緊張地左右看看,發現並沒有人對他們牽手的動作側目,這才放心。
其實尹真只是沒有看到而已,小廣場左邊的桂花樹下,余何領著他手底下那幫馬仔正盯著他們。
「我操!那男的可真是愛顯擺,跟一群老娘們兒都能來勁,嘖,真他媽讓人看了不爽。」
余何沒理會馬仔a,雙手插在褲兜里,眼神似空靈又似深凝,一直追隨著那兩大兩小,直到他們拐進對面彩票站旁邊的小巷子里再也看不見。
二喜的手今天掉在脖子上,他看了眼余何,回頭瞪著馬仔a,「少給余哥惹事。」
余何這才瞧了馬仔a一眼,歪著嘴挑眉一笑,「沒事兒,你要是覺得自己活膩味了,盡管去惹那風騷男。」說完,笑眯眯地拍拍小伙兒的肩膀,轉身走了。
馬仔a被余何的語氣弄得有點發怵,不禁拽住二喜,「二喜哥,余哥他是什麼意思。」
二喜瞅著他,「你剛跟著余哥,不知道也不奇怪。你剛剛說的那男人,他背後的靠山是田致遠,你惹不起。」
「田致遠?」
「你以前不是跟縣城的金老大麼?難道他沒給你們講過漁霸的事兒?」
「你是說……」
「知道就好。」二喜動了一下手上的手,「看見沒有?老子不小心得罪他,就是這個下場。」
二喜追著余何快跑幾步趕上去,走在他邊上,小心翼翼看著他,「余哥,今晚還去縣城嗎?」
「不去。把上次那個男的給我叫來。」
「又來?可是余哥,他上次的傷還沒……」
「讓你叫你就給老子叫,別他媽廢話多,小心老子今晚拿你開涮。」
「……好,我馬上去找他。」二喜原地調轉方向,滿面愁苦加恐懼。
田致遠把孩子交給後媽,讓她照顧孩子睡覺,他要跟尹真出去一趟。後媽听了之後愣了很長時間才說了聲好,神色里有著深深的無奈。
兩個人坐進車里,尹真問田致遠,「你搞什麼?這麼晚了去哪兒啊?」
田致遠從剛剛就一直是笑著的,溫情而幸福,現在更是笑得有些詭異了。尹真偏頭看著他打響引擎、倒車、調轉方向,最後往橋頭的方向開。
「喂,你到底說不說話呀?」
回答尹真的是他被田致遠的手勾住脖子,往他的方向帶去,然後他低頭在他嘴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要死啊,你在開車!」尹真嚇得推開田致遠,「你今晚吃錯藥了吧。」
田致遠還是笑,然後狠狠踩了一腳油門,車子瞬間飆出去老遠,嚇得尹真控制不住大叫了一聲。
很久都沒有這樣無憂無慮般的快樂感,心情輕快跳躍得想要飛起來。
田致遠一直把車開到了連接元水鎮與華陽鎮的隧洞口才停下來,在這里,能俯視整個元水鎮以及緞帶般纏繞在山腳下的元河。可現在是深夜里,只能看見下面星星點點的燈火。
「我們來這兒干什麼?」
尹真下車站在公路邊沿看了一下元和鎮的夜景,縮了縮脖子,這里海拔較高,深夜里溫度很低,尹真被帶出來時剛剛洗完澡,被冷風一吹瑟縮了一下。搓了搓手臂,身後突然披上來一件連帽衫,側頭,田致遠就站在身邊。
田致遠低頭看著尹真,「尹真,我以前見過你。」
並非詢問的口吻,只是在陳述一件實事而已。
尹真看著田致遠愣住了。
夜風吹亂了尹真略長的頭發,在他臉上掃來掃去,田致遠伸手將他臉上的亂發撥開,捋在耳後,「你的資料上並沒說你在哪所大學畢業,你為什麼要瞞著我?是故意不讓我知道的嗎?」
「不是!」尹真抬手抓住田致遠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留戀地輕柔摩挲,「不是故意瞞著你,只是我那時候不自信,不知道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更不知道這一趟來究竟能不能達成心願,我……」
尹真感到喉嚨發堵,說不太下去,想起當年的自己,就忍不住有些埋怨田致遠。他寫信約他在學校頂樓見面,卻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沒出現,第二天收到他拒絕的回信,理由是他只喜歡女人。
尹真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厲害,干嘛要寫「我在你們計算機系教學樓a棟的頂樓等你,如果你答應就來見我,不答應就不用來」的蠢信?直接說「不答應的話就回信拒絕」不就行了?非要饒這麼大的圈子,結果只害得自己在初冬的天氣活活凍了一整晚,第二天就重感冒不得不請假去醫院。
那封拒絕的回信正是他當時的好友莫曉天送到醫院去的,他當時看了之後,也沒覺得有多傷心,只是很失落和遺憾罷了。出院以後,他在家里躲了一周,讓自己恢復平靜後才回去上學。
他想要回那封信,既然田致遠對他沒意思,那封信留在他那兒也不好,既給他本人添堵,也讓自己覺得丟臉,表白被拒什麼的。鼓起勇氣去找田致遠時,尹真又覺得自己可笑,其實要與不要結果都是一樣的吧,反正信上也沒有寫姓甚名誰,就算傳出去,大家也不知道那個喜歡田致遠的男生是誰。這麼做,無非就是不死心,想借機跟他說上一句話,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那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做不成戀人,那就做朋友吧,從現在開始,對他說出第一句話,也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可當他在晚飯時間去到他們教室的時候,竟然看見他跟自己的好友莫曉天在無人的教室一角親吻在一起。
那一刻,他忽然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商出現了問題,為什麼一點也不懂他們在干什麼。田致遠的回信上明明寫著他只喜歡女人,那現在他跟自己的好友、同是男人的莫曉天親在一起是怎麼回事?別告訴他原來中國人也有互吻的禮節一說。
教室里的兩個人,田致遠背對著尹真,雙手搭在莫曉天的肩上,而莫曉天當時是緊抱著田致遠的腰背,他甚至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尹真,帶著眼鏡也沒能遮住他愧疚的眼神。
看著那個眼神,尹真忽然明白——田致遠喜歡的是莫曉天,所以拒絕了他,但是不想他跟莫曉天的關系暴露,就用了只喜歡女人的借口。
身為好友,居然喜歡上同一個人,但最終那個人選擇了莫曉天而不是尹真,所以莫曉天在那一刻感到對不起。
尹真這輩子從未體會過冰水淋頭的感覺,那一刻品嘗得刻骨難忘。
之後,他就出國了,出發前一天,他跟蹤田致遠到學校的圖書館,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卻沒想到,就在按下快門的一剎那,莫曉天突然出現,笑著勾下田致遠的脖子親在他的嘴角。
照片上的田致遠睜大著雙眼,似乎很驚訝,莫曉天則笑得很甜蜜,平淡的臉上泛著尹真從沒見過的神采。
尹真氣得想摔了相機,但是卻又舍不得照片里田致遠的樣子,所以還是帶走了。照片不久後洗出來,是尹真自己弄的,畢竟照片上是兩個男人在親嘴,拿到照相館去洗會引起事端。他嫉妒莫曉天,但那不是他的錯,是田致遠選了他而已,他不至于自私到自己痛苦也拉他們一起不好過。
但他真的沒想到,那張照片會弄丟。
尹真話未說完,田致遠卻已經听出了一些含義,不禁有些奇怪,「什麼記不記得你?你這話,我怎麼听著感覺像是你上大學那會兒認識我一樣。我雖然見過你,但你應該不認識我吧。」
尹真抬起頭來,撇撇嘴,扭過頭躲開田致遠的注視,幽怨地說︰「是你不認識我才對吧。」
田致遠的心頭猛地一跳,覺得有些不對勁,「誰、誰說我不認識你,我一直都知道你啊。」
「誒?」尹真訝異地叫了一聲,猛地回過頭來怔愣地問,「你、你說你知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