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梁清請了假,費奕真像父母親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去試鏡了,頓時對自己的小竹馬感到哭笑不得。他每次報備事情的時候,似乎都分不清輕重緩急,結果報備了上表演班的事情,卻竟然把試鏡的事情給遺漏了。
這天吃完晚飯,費奕真難得主動地跑到了梁清家里,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梁家大哥,看見費奕真,愣了一下,說道︰「奕真?來得正好。」
費奕真一听就知道梁清大概又鬧什麼ど蛾子了。
梁大哥把他帶進門,然後告訴他︰「那小子今天去電視劇試鏡了,一回來就像斗敗了的小公雞一樣,連飯都不肯吃就躲房間去了。說不定現在正在哭呢。你去安慰安慰他唄。」
雖然這麼說,費奕真總覺得梁大哥的語氣里面帶了一股看自家弟弟熱鬧的愉悅和輕松感,
他問︰「叔叔阿姨呢?」
「爸說他餓得受不了就會下來吃飯了,不用去叫。媽媽晚上加班,還沒回來。」
費奕真嘆了一口氣——他們倒是真的夠不擔心的。
他走到了梁清的門口,敲了敲門,然後就听到里面梁清傳出來的悶悶的聲音︰「我說了我不吃飯!」
費奕真無奈︰你還指望著你爸你哥因為你不肯吃飯來安慰你呢,可惜他們已經決定餓你餓到直接讓你自己舉白旗投降了。
他開口說道︰「阿清,開門。是我。」
梁清听到費奕真的聲音,果然發出了吵雜的響聲,然後費奕真就听到咚咚咚赤腳踩在實木地板上的聲音——梁清開了門。
他看到費奕真,哭喪著臉說道︰「奕真怎麼辦,我覺得我已經落選了。」
費奕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心想著你又知道了?但是他知道幸災樂禍的人有梁家兩父子就夠了,實在不需要再加上他,于是語氣溫柔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你慢慢說給我听。」
于是兩人坐到了床上,梁清開始詳細地講起這天試鏡的事情。
費奕真听著他的講述,發現他的描述一如既往地找不到重點,重心竟然是在現場有哪個孩子穿的衣服最酷炫最引人矚目,哪個孩子試完鏡之後直接哭得抽抽涕涕地走出了試鏡的會議室,以及評審們的表情是多麼嚴肅和可怕
費奕真愣是沒有听出來他認為自己會落選的原因。
他開口問道︰「你在試鏡完的時候哭了?」
費奕真一挺胸,說道︰「哭的是那個女生!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怎麼會在大家面前哭出來!?」
費奕真看著他紅紅的鼻頭,心想結果你是躲回家里來之後才哭了嗎。
費奕真說道︰「那你為什麼認為自己會落選?」
梁清沮喪地說︰「那里好多男生都穿得好好看,有一個穿著一套牛仔衣服,身上還都是亮晶晶的銀色牌子,媽媽都沒有給我準備衣服。」
他一說費奕真就知道對方是穿了什麼樣式的衣服。
費奕真無語極了︰劇組這是在選演員又不是在選衣服。梁清看起來審美還滿潮的——這種衣服普通人都未必會覺得好看,但這衣服合梁清的審美,未必就合選角導演的審美。事實上,他還覺得家長的神經要有多粗大,才能讓孩子穿得這麼閃瞎狗眼地去試鏡。劇組找的可是十一二歲的普通孩子。
他問道︰「除此之外呢?」
梁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奇怪,似乎覺得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然後他想了想,說道︰「還有就是,進去那房間的時候,那個叔叔很凶地問了我很多問題,別人說他們都沒有被問這麼多的。他還讓我爬一個很大的木頭柱子我覺得他很不喜歡我。」
費奕真頓時露出了一副牙疼的模樣。
這不是一副會被選中的樣子麼?梁清之前神態那麼沮喪,他還以為這小孩真的表現得很糟糕,準備了幾十種的說辭想來安慰他。
現在想起來,費奕真都覺得自己真是閑的。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不讓自己像梁家父兄一樣讓梁清在殘酷的橫沖直撞中明白自己鬧了什麼樣的笑話,然後對他解釋道︰「那個叔叔問你很多問題,應該是覺得比較中意你。因為你想一想,如果他覺得你不行,就不會問你很多問題了。他們要面試的人這麼多,肯定不會想在一些很差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的。而且他還讓你表演爬東西,不是說明他已經想到可以讓你表演什麼樣的人了嗎?」
梁清頓時驚愕︰「是這樣嗎?」
費奕真斬釘截鐵地說道︰「就是這樣。」
梁清又問道︰「那我會被選中嗎?」
費奕真說道︰「雖然我不是選角的叔叔,不敢說百分百地肯定說你會被選中啦,但是可能性很大哦。」
梁清這才高興起來︰「這樣啊。」
費奕真說︰「你哥哥說你還沒有吃晚飯,你跟我下去吃晚飯吧,否則餓一個晚上明天會沒力氣去學功夫的。」
梁清心結解開,立刻就听話了很多,一邊從床上爬起來,一邊問道︰「奕真你也還沒有吃飯嗎?」
費奕真說道︰「我吃過了。吃完飯才來找你玩的。不過我可以陪你再吃一點。」
梁清滿足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費奕真的新小說也漸漸接近了尾聲。因為事務繁雜,費奕真這一次寫得要比較慢,三十多萬字的小說寫了三個月左右。他自己手繪了人設,做了山河圖,配上小說文字,可以說比《大荒》精細和復雜了許多。
《新百家爭鳴》的主角,是一個普通的十五六歲女孩,因為出色而精彩的文字被選中,作為九流外小說家的代表,卷入了新世紀的百家爭鳴之中。
這個路途上,她先遭遇的儒家和道家的少年,兩人如同華夏五千年的歷史,在處世,歷世,經世之道爭論不休,同樣的優秀,卻又為自己的理念而互不相讓。
他們為少女蘇溪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少女問自己,我的理想是什麼?我以後想做什麼?我是否也和他們一樣,對未來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儒家少年堅信「仁愛」能夠改變世界,所以哪怕被現實中人們逐漸呈現的自私,惡意,恩將仇報所傷害,也只是一笑而過。道家的少年持劍行走天下,堅持「本心」即是世界。雖然冷漠高傲,卻偶爾露出一絲溫情。
法家的青年手持一本厚厚的舊書,最好管天下的不平事,且我行我素,樂于以暴力達成心中的正義;墨家的女孩雖然內向少言,卻善于制造各種神兵利器。
陰陽家的兄妹互相扶持,合力則眾人難敵;農家的少年關心民生,竟會在大會之前混跡農民之中,不見其蹤
如是十個人,成了九流十家的代表。
而這天下,正處于人們漸漸不相信理想和信念的「末法之世」。
廉先生拿到了書稿讀過之後,簡直驚愕極了。
費奕真的小說筆法成熟,不像個十二歲的孩子寫的這件事,廉先生之前就知道了。《大荒》之中感情真摯生動,寫起復雜的人性來就如同信手拈來,卻又催人淚下,已經是不同一般。但是那和《新百家爭鳴》又不同。
十二歲的孩子,大部分人幾乎連百家爭鳴,九流十家都未必知道。
當他翻開故事的時候,他也就認為費奕真只是借用了一下百家爭鳴的設定和梗。
但是看到一半的時候,他是真的驚愕住了。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我的劍,也應當如匣中三尺水,鋒銳能立世,卻不與人爭那一時短長。」
「我每天都要反省自己,因為我也只是普通人,總會做錯很多事情,所以要問自己︰是否答應了別人的事都有盡全力做到?對待真心和我往來的人是不是也用了真誠地態度?有沒有好好虛心學習接受了那些我原本不知道或者理解錯誤的別人願意告訴我的知識或者為我糾正的錯誤?不是為了後悔,而是為了明天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我不求天,不求地,因天有天道,地有地法。我不能求天道為我而變,卻能求以自身之力撼動自己的未來。」
「我也想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現在的我還不行。所以,我只有從一點點的小事做起,我會認真學習,每天教會自己一點事情,一點道理。我的力量很小很小,但是,千里之行,也終究始于足下。」
溫柔而謙虛內斂的儒家少年,善良中帶著大氣,他總是不氣不惱,盡量地做著他認為能夠幫助他人的一切事情,哪怕偶爾遭受恩將仇報也並不生氣。廉先生驚愕地發現,費奕真竟然巧妙地把劇情和一些社會新聞結合在了一起。
山崖邊貨車翻倒,偏僻的山區,靜謐的早晨,少年一步一步地攀下了懸崖,艱難地把重傷的人一個一個背負了上來,細膩的描寫,讓每一個畫面和細節都沖擊人心。不願意停留的客車,怕惹上麻煩或者急于自己的事情的旅客,一次一次去攔截車輛卻終究失望的少女,和終于停下一輛車時少女那喜極而泣的表情。
以及道家少年那倔強著非要旁觀的身影,和最後從懸崖上翻飛而下的衣角。
明明不像《大荒》一樣,有著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別,卻依然讓人動容。明明也沒有那光華萬丈的法術和震動大地的力量,卻依然讓人覺得那些身影都耀眼到灼傷視線。
他們都是普通的少年少女,也會挑食,也會吵架,也會迷路走不出一家百貨大樓的大門,但卻能夠在幫打翻一擔橘子的老人撿起橘子後被誣賴要他們買下摔爛的橘子時候,寬容地一笑,付出兩枚硬幣。
他看到的是老婦傴僂著背,挑起生活重擔的艱辛。
廉先生發現,在看到老婦誣賴他們的時候,作為讀者的他還在為這些社會現象皺起眉頭,憤憤不平,但是當少年露出微笑時,他竟然和老婦一樣自己感覺到了難堪。
卻又忍不住為少年的溫柔和寬容覺得豁然開朗。
在整個故事中,九流十家的每一個人的性格,理想和行為模式都是不同的,但是他們都同樣對于未來滿懷希望,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世界的陰暗和不安,而最終他們互相影響,互相理解,終于構成了一本《新百家爭鳴》。
看完整個故事,廉先生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一般來說,太過貼近現實的故事總會讓人覺得沉重,而太過輕松甜美的故事,又會顯得厚度不夠;太過孤高完美的人物,總是讓人覺得不夠親近,而太過真實復雜的人性,又會讓故事顯得不那麼完美。
費奕真靠著精細的情節,細膩的筆觸,以及精妙的劇情設置,硬生生讓一個故事在奇幻和現實之中,找到了一個點。
每一個人物都生動而真實,帶著獨屬于少年人的理想。他們的性格也多種多樣,但是最後費奕真並沒有讓現實把理想打死,而是讓現實灌溉了他們的理想,讓理想在人格的成熟時一起開始成熟。
廉先生馬上知道了,這個故事必然能夠變得比《大荒》還紅。
奇妙的溝通了古代和現代的世界,充滿了魅力的人物,觸動人心共鳴的情節。少年人會覺得這些人又帥又酷又理想般地完美;成年人卻又會因為里面年少的青澀和勇敢動容。
廉先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費奕真的思路天馬行空,文筆感情純粹樂觀,完全符合了他作為少年作家的特質。但是那種對于世界的思考和對于劇情深淺的把握,卻又老道到讓人覺得他似乎浸婬此道幾十年,多一分少一分也許就會讓人有失衡感,然後他卻就是能做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矛盾的結合。
廉先生說道︰「非常出色。奕真,這個故事我們決定出版,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拍板。合同讓你爸爸找人來談,我們會優先一切資源全力為你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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