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徐徐,雀聲啁啾。
這個冬天,仿佛來得早了點。
慕容風站在大帳外,眯著他那狹長的丹鳳眼,看著不遠處的士兵正在二人一組的進行操練。
一陣勁風襲來,緊接著,又靜寂了。
清冷的空氣中夾雜著些許碎雪,打落到慕容風的臉上。他下意識的閉了下眼,再次睜開,恍然間,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揚起嘴角,笑了笑。不遠處的那個正牽著自己的坐騎,笑吟吟的朝著自己走來的,不是別人,而是他不久前剛在前線撿回來的一個男孩子。
那天,他所帶領的前軍與敵方在一個小鎮偶遇,將對方全部繳械後,打掃戰場的時候,他發現了這個瑟縮成一團兒的躲在角落里的男孩。
說實話,剛看到他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慕容風怔住了。
白皙的臉頰,如畫的眉目,還有那縴細的小身材,如果不是他眼中充滿的那種在那個人那里絕對不會出現的驚恐,恐怕,一瞬間,慕容風真的會以為,他,又看到了她。
男孩被他帶了回來。
喝了幾碗熱姜糖水,那個還顯稚女敕的臉上,才稍稍有了些紅色。
男孩叫小金子,姓什麼,卻不記得了。他是不久前剛剛從一個叫做南焦的皇宮里逃出來的。
進南焦皇宮之前的小金子,是個小乞丐。有一天他在街上乞討,被人施舍了幾個雪白的大饅頭,就稀里糊涂的跟著人家進了皇宮。
好吃好喝的住了幾日,小金子越發的白女敕起來,本以為能在這里找個干雜活吃飽飯的行當,可沒想到,卻又被人帶到了一個能做他女乃女乃的半老女人那里。
他不知道老女人叫什麼名字,只听別人稱她為屠仙娘娘。
在屠仙娘娘的丫鬟那呆了幾日,他就發現,這里經常會進進出出一些比他大的男孩子,或者是男人。進去的時候,這些人都和他一樣,精神飽滿,面色紅潤,可過幾天再出來的時候,每個人都仿佛被抽了筋骨一般,無精打采,甚至有些已然面色青黑。
小金子是個機靈的男孩子,雖然他並不知道這些人都到屠仙娘娘的屋子里干什麼去了,但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于是,他就在丫鬟姐姐的面前,故意犯各種各樣的錯誤,還動不動就哭爹喊娘,最後,吵得里屋的屠仙娘娘實在受不了了,就讓丫鬟把他打發掉了。
接著,小金子就在雜役房里當了兩年多的小工。雖然有屋住,有衣穿,但他發現,這里的管事兒總不叫吃飽,說是吃飽了就會長得太快,長得太快就會被收拾,然後,就沒力氣干活了。
直到第三個同屋住的男孩被帶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小金子意識到,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于是,當第四個男孩剛被帶走的時候,他就悄悄的跟在了後面。
透過那道沒有關緊的木門,小金子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只見那個男孩被扒掉了褲子強行綁在一個窄窄的木板台上,然後就有一個留著大胡子的男人操著一把鐮狀彎曲的小刀,在旁邊的火盆上稍稍烘烤了一下,然後就……
小金子猛地閉上了眼楮,他沒敢再看。但就憑那男孩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也已經能夠說明一切。
當天夜里,小金子反復的做著同一個惡夢,夢見自己也被綁到了那個木台子上……
這個十四歲的男孩猛地坐了起來,向旁邊看去,發現這屋子里的同伴,已經從最開始的六個,只剩下現在的兩個。
于是,小金子想也沒想,就穿上鞋,跑到了外面。他一直躲在牆角的陰影里,眼都沒敢眨一下,就等著快到天亮的時候,能看到那個每天前來收夜壺的人。
他趁著那人前去忙活的空當,強忍著惡心,鑽進了一個還空著的大桶里,將那蓋子蓋了上,然後就緊緊的在下面抓牢。
倒夜壺的人,歲數大了,也記不清哪個桶是空的,哪個桶是滿的。拉了拉小金子頭上的那個蓋子,發現拉不開,就沒再去管它。
這這樣,小金子躲在這個被尿騷味充斥著的大木桶里,一路上捏著鼻子,才好容易逃了出來。
一跳出那個木桶,他就滿心滿肺的嘔了起來,直到吐的快把心肝肺都吐全了,才算了事。
在那老頭的詫異中,他扶著牆,才一路跑掉了。
出了宮的日子,雖然不用再擔心屠仙娘娘,也不用再夢見鐮狀小刀,但連連發起的戰亂,也漸漸的讓小金子又開始吃不飽了。
那日,又有一隊官兵殺到了小鎮里,小金子做工的東家,瞬間就被悉數搶光,老東家死命的拽著那最後一個箱子,說什麼也不肯松手。當兵的急了,就一刀刺過去,老東家一口血噴在了手里的箱子上,最後還是沒能保住祖宗的這最後一份基業,撒手西去了。
小金子正在後院喂馬,一看,嚇得立刻跑到了街上,躲在了牆角里,于是,後來就遇到了慕容風。
慕容風看著依舊驚魂未定的小金子,想著他所述說的經歷,微微的輕嘆了一下。便吩咐旁邊的侍衛給他找了身干淨的衣服,帶他下去換洗了。
洗干淨了的小金子,越發的明眸皓齒。慕容風看著他那十三四歲的細小身材,不禁暗自笑了笑。怎麼會突然把他當了她呢?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了,她已經快十八歲了,已經長大了,而且已經……
想到這,慕容風忽然站了起來,拿過一把劍,就大踏著步到外面和官兵一起操練去了。他不能任由自己這樣想下去,每每想到這些,他就會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且,胸口會越發的感覺憋悶。
小金子當了他的馬夫,倒也是才有所用。他喂養的馬,確實是比原來光亮多了。
……
收回了思緒,慕容風發現,他的身上,臉上,已經揚揚撒撒的落下了許多碎小的雪花。臉上的已經悉數融化,將皮膚浸得冰冰涼涼的;身上的,還停留在自己的鎧甲上。
小金子笑吟吟的走到了近前︰「王爺,您長得真好看。」
慕容風笑了笑,伸手模了模他的頭。這個男孩子,來到這兒以後,明顯的比以前開心多了。好像才幾天功夫,就胖了一圈。
他接過韁繩,飛身上馬,朝著下一個工事趕去。他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為了北齊,為了百姓,更為了她。
……
靠近南焦邊境五十里地,慕容啟坐在城中的府衙里,正看著面前的一張紙,發呆。
前幾日派去的原禁軍統領張營,已于昨日夜間趕了回來,只是,她沒有一起跟回來。
張營告訴他,她中途決定先行去南焦了,讓他這些日子早早做好準備,而且,不要再輕舉妄動。
慕容啟听罷,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男人的自尊心,還是受到了些許傷害。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心想︰不要輕舉妄動。看來,她的心里,我越發的比不上他了。
慕容啟不是沒有努力過,他習武的刻苦程度,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差,但是,卻終究比不上他;他兵書也沒少讀,但一上戰場,卻總是對頭不對尾,連連敗下陣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是天資不慧?還是後天的努力不夠?為何連個南焦都擺不平?出發前,他就已然得知,這南焦邊境,應該是最易防守的一塊地。但接連的幾次敗仗,卻深深的粉碎了他最後的一點自信。
有一點,他沒有意識到,也是慕容遠途沒有意識到的,就是,這南焦雖然國力甚小,人口也並不繁茂,但是,以國君劉長的殘暴刑法,對于打了敗仗的人,是生不如死的。所以,那些士兵一旦上了戰場,是真的拿著命在拼的。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一旦失敗,不僅自己要被砍頭處死,一家老小,也是絕對活不了了。
慕容啟只想到了打仗要殺敵,卻沒想過,有時候,應該先去了解敵人。而且,如果能把一個人爭取過來,往往會比殺死兩個人還要有效。
對于雲清的計劃,張營沒有和他講的很詳細,只是說,雲夫人去南焦皇宮了,說讓這邊早些準備好,時機到了,就里應外合。
想到雲清,他就想到了那個壽宴之上的驚鴻一瞥;想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他在在去清遠寺的路上,和雲清說的第一句話;繼爾,又想到了雲清身著一身新娘裝,躺在他懷里病倒的情景……
想到這,慕容啟的嘴角滑過一絲微笑,那個時候的雲清,在他心里,恐怕是美的了。那個時候,她叫他黃大哥,叫得他心里暖暖的。他扶過她,她也不會像後來一樣,厭惡的推開……
後來,呵呵,後來的事情,慕容啟不願再去想了。他不想回憶起雲清那些厭惡的眼神,還有罵他是「畜生」的時候,眼里的那份冰冷。
望著案上的紙,自己已經不經意間的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雲清」,他忽然好奇起來,這個人,原本的姓氏會是什麼呢?還有,當母親得知她彈出了「湘河怨」時,那不經意間的凶兆畢露,又代表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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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筆者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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