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朝堂之上,滿朝文武聞听南疆狼煙又起,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站出來說要帶兵前往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慕容啟。
而慕容遠途在委任了六子慕容風後,就未再提及此事,慕容啟本人也沒有再堅持,其實,是有其歷史原由的。
數年前,慕容遠途這位戎馬半生的開國皇帝準備從戰場上退役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要培養那個他最心愛的皇長子慕容啟。
怎奈何這個看似聰穎過人,又習得了一身好武藝的慕容啟,對于帶兵打仗這件關乎一國興亡的大事,卻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天賦。
上了幾次戰場,他幾本是連戰連敗。如果不是慕容遠途這個皇帝老子最終親兵支援,恐怕他早已做了那刀下亡魂,去見列祖列宗了。
所以,當日在朝堂之上,慕容啟再次提出要領兵前往之時,雖然慕容遠途的心里很是欣慰,但想想他以往的表現,還是心有余悸的。
而對于那個他一直不願相見,甚至不願提及的六子慕容風,在這種時候,卻不失為真正的最佳人選。
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當年,慕容遠途不僅將慕容風遠遠的置于了自己的視野以外,而且在當時的那種心境下,他是真的打算永生都不再復見這個六子的。
可就在太子兵敗回京之後,這個倍受冷落的少年居然主動提出了要前往增援。無人可用之下,慕容遠途才答應了他的請求。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當時年僅十四歲的少年,不僅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英武,而且在排兵布陣方面,居然也是很有才能。相較于之前他皇兄的節節敗退,相反地,這個少年居然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不出數月,就已然收復了數座城池。
自此,這個小六王爺的才能便得到了最廣泛的應用,哪里出現烽煙,他就會出現在哪里。最後,經過幾年的連續征戰,他終于平定了南方諸多小國。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才獲得了「平南王」的封號,成為了真真正正的六王爺。
盡管如此,對于這個六子,慕容遠途卻始終無法釋懷。只要一看到他那張越發熟悉的面孔,心中久積的陰霾,就會重新襲來。
所以,當南方徹底的平定之後,他就即刻將這個「平南王」召回了京城,名為休養犒賞,實則是收回了他所有的重兵之權。
那日在朝堂上,當他听說這個六子居然私自在城外駐軍的時候,其實第一反應就是震怒,非常的震怒!如果是在平時,很難說,等待這個孽子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但怎奈南疆情勢緊急,又一時無人可用。本來有個已經培養起來的雲清將軍,也被自己于不久前糊涂的指給了太子做妾。想到此事,他就越發的感覺自己已經老了,老到了會如此糊涂的地步。
所以,無奈之下,他只能暫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他又想到,不管慕容風在城外駐軍是出于何種目的,但他說到底他是慕容家的子孫,自己的親生骨肉。所以,就讓這六子先去平復了這場戰亂再議。
但就在幾日前,他最心愛的太子慕容啟,卻忽然又出現了自己面前。聲情並茂的列出了為國為民,為家為已的十大理由,說什麼也要跟著慕容風一起率兵親征。
慕容遠途細細的思量了一下,考慮到這個皇長子特殊的太子地位,想來他也確實需要立些功跡才能服眾,于是,便擇了一處看似易攻之地,讓他與慕容風分兵前往了。
聖旨一下,三軍將士便開始陸續準備,不多時,就已經整裝待發。
慕容風本就是沙場上打下來的王爺,所以,他幾本不需要怎麼準備,就先行出發了。
而太子這邊,卻是真正的開始忙碌了起來。調兵遣將,指點三軍,三日後,才勉強組織起來一支看似還算可以出發的隊伍。
待一切收拾停當,慕容啟便坐在了桌子旁,靜靜的拿起了一杯茶。
此刻,他在等一個人。
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最終,那個人是出現了,但似乎是晚了一些。
當雲清遠遠的站在送行的隊伍之後時,慕容啟已然頭戴金盔,身披金甲,端坐在馬上了。
太子妃柳氏手持絹帕,淒淒切切,哭得他好生厭煩。
越過眾人,他向後望去,才勉強的看到了那正站得筆直的雲清。一身素衣,但更顯得出塵月兌俗。只可惜,她的目光太過于清冷,而又有著一身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凜冽氣質,著實為一朵嬌花涂上了一層堅硬的色彩,缺少了那份女性應該俱有的柔弱之美。
他策馬前行,向下方站立之人伸出手來。
就在不久前,去法場的路上,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物。但當時那個站在下方之人,看到自己,是滿眼的欣喜。可如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能怪誰?
慕容啟笑笑,他有他的打算。是他的,終究會是他的。
在他的預料之中,雲清確實提出了想要同赴前方,但只是,意料之外的,她的意念似乎並不強烈。
慕容啟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失望,也許有一天,這個人真的肯安安靜靜的呆在他的後院里了,也不會是一件壞事。
他在二弟慕容光詫異的目光中,委婉的拒絕了雲清的請求。
路上,慕容光面露疑色的問他為何。
他答曰︰「是好酒,就會越沉越香。」
……
城南太子府。
黑色的天空飄下了千萬條雨絲。
小院門前的花園里,早前還隨風搖曳的幾株細柳,在越發濃重的風霜侵襲之下,已經無力擺動,儼然是遲暮的美人。
雲清佇立在屋檐下,伸出了她秀美的手指,感受著那雨滴偶爾滑過手心的冰涼。
算起來,慕容風到達南疆應該有幾天了,但為什麼一直沒有接到他的消息呢?
嘴角滑過一絲冷笑,雲清自嘲道,恐怕是在這後院呆久了,連郵驛往返需要時間,都忽略了。
她轉身回房,但並沒有將門關上。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喜歡听這雨聲,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好像能將心中的煩惱,也一同沖刷進泥土里一般。
一絲涼意襲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看著那同樣的月白色的錦緞,她不禁想道︰現在前方戰事如何?而王爺,此時又在做什麼呢?南方會不會比這里稍微暖和一些呢?
她笑了笑,感覺自己越發的像個深閨怨婦了。
緩緩的走入內室,忽然間望見了牆邊一隅放著的一把瑤琴。想了想,應該是前段日子那個慕容啟拿來這里的。
想到慕容啟,她就又想到了那個黃大哥。不禁自嘲起來。想來自認天資並不愚笨,可不經意間,還是做了別人的棋子。而且,還是這樣的被人圈養在了後院里。
她一邊想著,一邊不經意的坐到了那架瑤琴旁,細細的手指隨意的撥動著琴弦。她計算著,那布局的人,應該快用到這顆棋子了。
另雲清倍感驚訝的是,隨著那弦弦入耳的絲竹之樂,她竟然又奏出了當日在清遠寺無意間彈出的那首曲目。
曲終人散。一曲已然終了,听者,也早已不復當日,而她這個撫琴之人,只希望能夠盡快逃離這個沒有枷鎖的牢籠。
……
從前的時候,雲清從未想過,如果一個女人把自己當做「情敵」來仇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場景。但這幾日,她就切身實地的感受到了這種無奈。
自從慕容啟走後,太子府的女主人——柳如畫,就開始有意無意的出現。
其實,自從雲清當日入府,她的眼楮,就沒離開過這個小院兒。當懾于慕容啟的威嚴,那些日子,她雖然恨得牙根癢癢,但終究不敢造次。
前幾日,終于送走了那位陰晴不定的太子。現在,她便是這府里名副其實的唯一的主人。于是下一步,她便打算趁著太子沒有回朝之機,尋個理由,把這只小狐狸給打發了。
最開始的時候,她想用平時慣用的伎倆,尋著給她安個罪名,便能輕易的把她逐出府去了。可命人觀察了幾天之後,就發現這個小女子整日里不是看書,就是站在屋檐下發呆。而且,更有甚之,據回來的丫鬟稟報,說她居然還練劍!而且,那劍舞的,真可謂是「一舞劍器動四方,天地為之久低昂」。
柳如畫一听,立時秀眉倒立,將那丫鬟推至一旁,杏眼圓睜,怒斥道︰沒用的東西,讓你去尋別人的短處。你卻反而先漲他人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豈有此理!
說著,她便提起衣裙,準備親自前往。
雖然不堪其擾,但面對這樣一個女人,雲清終究不能把她怎麼樣。雖然她往往陰陽怪氣,甚至惡語相加。但說到底,她畢竟只是個拈酸潑醋的女人,而且對于自己為何在此並不知情,所以,只能忍著。
這日,早膳剛過,她便又帶著貼身侍女前來,給雲清讀《女誡》了。听著那「卑弱」、「夫婦」、「敬慎」,雲清只感覺有一堆蒼蠅在自己的面前胡亂飛舞,嗡嗡做響。
昏昏欲睡之際,忽聞前院來報——南疆戰線吃緊,太子命雲夫人火速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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