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站住, 一種恐怖的預感從她心頭竄起,讓她渾身發涼,幾欲逃走。
菲利普的管家這時候也錯步到他身前, 似乎是試圖打消他臨時起意的念頭。
「少爺,跟能源集團約定見面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說, 「現在再不動身回去就來不及了。」
但菲利普直接就甩開他︰「滾。」
管家被菲利普的力氣震得翻滾下半山坡,臥在草地上嘔出大口的血, 菲利普則趁著這股內心聳動的情緒, 大步走回到顧 面前。
「要不要來?」屬于年輕時的任性妄為又爬上他的臉,他看著顧 說,「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應該是告訴你的——」
理智告訴顧 她不應該答應,她和菲利普他們兩個人實在沒什麼可談,更別說單獨談談。
她知道她應該拒絕他,去跟學長吃散伙飯, 然後離婚,再然後乖乖地回到杏花巷去。她還有這樣多重要而緊急的事情等著去做,實在沒有時間跟菲利普這樣的老熟人消磨浪費。但張開嘴,顧 卻恐懼地發現自己說的是︰「好!」
顧 頭腦被一種既放縱又退縮的微妙情緒所左右,她听見自己對菲利普說︰「前面那家餐廳, 我們過去坐坐。」
她把貝少桓的手臂挽得更緊︰「我們正好也準備去吃飯。」
那家餐廳在前面一拐的地方,走著就到。顧 還是很多個日子之前曾經很偶然地到過這個餐廳一次——當然,是跟大衛-杜蘭在一起, 那時候他活著,但菲利普在這里顯然是個熟客。
「把這位先生帶走,然後給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他指了指顧 臂彎里的貝少桓,對直接跪在他腳下恭候他吩咐的侍者。
顧 松開小貝學長,並抱了他一下。
「等我幾分鐘,就幾分鐘,」她說,「我很快就過來。」
侍者領走了貝少桓,然後將顧 和菲利普請進一間浸染了木頭清香的房間。
「都出去。」菲利普對他的隨從們說。
隨從霎時間一個不留地退了個干淨,連扈衛都撤掉了牽涉其間的能量束,大概是管家的前車之鑒給了他們很大的警惕。菲利普的情緒反倒是已經平復地模樣,他坐在顧 的對面,等到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就抽出一支煙,看向顧 。
「當然。」顧 點頭,表示他可以在她面前吸煙。
雖然是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菲利普模出煙盒,翻開蓋子,抽一支煙卷,挑一根火將他點燃並熟稔吸上一口的樣子依然是震懾住了顧 。
「想不到,才幾個月不見,你竟然已經學會抽煙了?」她吃驚地說。
「學會了之後意外地發現竟然還很不錯。」
菲利普朝顧 笑了一下,反而對她沒有吸煙感到非常驚訝︰「老實說,你到現在還沒有沾染上吸煙的嗜好或者直接喜歡上毒/品,我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他依然避免直接談論到「大衛-杜蘭」的名字,只是說︰「從輕微的大/麻到烈度最強的死亡藥劑,這幾個月其實我都嘗試了遍的。」
這讓顧 感覺非常難過,再次認為自己是個狗娘養的無恥混蛋,她勉強笑了一下︰「我其實是比較喜歡看吸煙的人。」
「是這樣啊……」
菲利普這樣喟嘆了一聲,然後沒再說話了,只靜靜地吸煙。
他醞釀了許久,仿佛一時又拿不定主意,後悔叫住顧 又不想向她說的樣子。一直到一整支煙吸到最後,繚繞的煙霧將他們彼此的面目都遮蓋得幾乎將要看不清楚了,他才終于下決心開了口。
「本來這件事我是不該說的,無論從哪一方面講,再提它都已經是不合時宜,或者更應該說是不識時務……如果不是今天在這里恰好遇上你,我想我應該永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再過幾天我也要離開燈塔星回家去了,我應該和你沒機會再見,這件事應該會在我的心底埋葬,直到徹底爛掉。但今天我們遇上了, ,這也許就是天意,宇宙之神也認為該讓你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有一個人能跟我一起分擔這件事,我心里很高興。」
「關于當初那件事,」他吸著煙,緩緩說道︰「當初大衛認為他的身份有問題,存在某種牽涉兩個神殿的政治陰謀在里頭,所以下令把他先帶離燈塔星,不要讓他再在你的面前出現。當時,負責帶人去抓他,把他從燈塔星帶走的人就是我。」
「當然,後面出了意外。侍從室和事務局接手了他,並且出于他們自身前途以及政治上的考慮大概對他很做了一點兒出格的蠢事,無非就是對他采取了刑訊還試圖馴化他控制他之類的吧。以至于最終局面徹底失控,飛船在月兌離放逐者星系之前的一刻發生了能量爆炸。」
「爆炸當時,飛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扈衛軍里頭寥寥幾個幸免于難的高級能力者也因為受到極其強烈的能量沖擊和催眠系能量波的強擾動侵襲造成不可逆損傷,徹底失去記憶並且可以確認已經永遠不可能恢復記憶了。因此,當初那艘飛船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這個銀河已經再無人知曉。」
菲利普發出一聲嘲弄的笑︰「但實際飛船的系統對于當時的情況是有監控影像的。扈衛軍和侍從室,出于宗派里的這兩個系統總在互相插刀,內斗得沒完沒了的緣故,來自扈衛軍的艦只總歸是忍不住要對在他們地盤上辦事的侍從室來一點偷偷模模的監視。這其實我也是直到最近經歷了這件事才知道,盡管此前扈衛軍的大團長我做了沒有五年也有三年了。行政系統以內的事情我們總是搞不清,現在看起來被愚弄幾乎是每個人都難免——」
「當時飛船爆炸之後,我們雙方都對殘骸和能量痕跡進行了反復的搜檢以及掩蓋,原始的監控記錄當然是已經徹底湮滅不復存在,沒什麼能在那個強度當量的能量爆炸中留存下來。唯一還有的只有爆炸瞬間設備鎖死自動傳遞回去的一分備份信息。非常有限的一分信息,能量爆發得太快,備份幾乎才開始就被吞沒了,而且由于爆發時的強衍射,絕大多數信息在傳遞過程或消弭或變形或遭到徹底破壞,最後還原出來的只有一段不長的影像,但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當時大衛剛死,到處都一團混亂,負責這個備份系統人還有他負責整理這段備份信息的手下被自己還原出來的東西嚇得幾乎自殺,他們是忠誠于我的,所以這個燙手山芋就被送到了我的手上。」
他取出一顆小小只有鑽粒大小的投影存儲發生器放在桌上︰「還原的原版當場就銷毀了,這是唯一的備份。所有曾經看過這段影像的人全部都已經死了,哦,只有我,只有我是唯一的活人。現在我把它放在這里了, ,要看,還是直接毀掉它,你能決定。」
顧 的腦袋里紛繁擾亂,嗡嗡地作響,思考的事情如此遙遠,以至于她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無法掌控住它們了。在菲利普一動不動地凝視下,她艱難的伸出手,捏住投影發生器。
發生器小小的,顧 用兩根手指捏住它,又尖又硬,像捏一顆沙粒。她想把它捏成粉碎,那樣無論自己還是菲利普,他們兩個就都擺月兌它了。然而,不提防,她一用力,發生器瞬間被激活了。
一張染血的刑架就這麼突兀地撞進了顧 的眼,刑架上是鮮血淋淋的他,刑架的一旁是個面目猙獰的審訊者。審訊的人雖然衣冠楚楚,但卻充斥著癲狂和歇斯底里,整個人都是崩潰的。刑架上的人雖然赤身果/體,然而睥睨卻猶如王座上的王者。
顧 屏住呼吸,脊背僵直。
藍度,曾經大衛-杜蘭的事務局長,在這里宛如他指尖下逗弄的小獸,露出真實而丑陋的容顏。透過他滔滔不絕的自我表演,即使是經過多次轉換與復原模糊投影,顧 也能感覺到他的崩潰與失控。這個人已經完全被摧毀了,打破碾碎,意志與自我均不復存在,無論從心理上還是從身體上,他已成傀儡,是刑架上那個被他審訊人的提線木偶了。
事實已經非常清楚,當初他並非是如她們想象的那樣,毫無還手之力,是被陰謀暗算,挾持強迫等待拯救的嬌弱公主。事實上,局面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從來都是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絕不是寄希望于其他依靠和寄希望于旁人來過活。他從來不是公主而是魔王,是操縱旁人的人。
顧 回憶當時,記得監測顯示是由十三道七級能量構成的牢籠對他實施的封鎖,然而顯然,現在顯示投影里的他在十三道七級能量的牢籠里依然游刃有余,可以為所欲為。想象中生物羅盤威懾力對他根本不存在,除了一點微弱可以忽略不計的打擊,對他的能量場則毫無關礙。那麼,在他明明可以隨時月兌身的情況下,還要費心去維持能量牢籠的平衡,以戲耍審訊者取樂來打發時間,就是為了等待她,考驗她,給她一個可以表現英雄救美的機會嗎?
「當時飛船上有十三名來自扈衛軍七級能力者,但顯然他們合在一起都不能與他對抗,」菲利普說,「之前帶去抓捕他的也是這十三名七級,他是自己主動上的飛艇。」
他自嘲地一笑︰「我以為他是識相,但其實他只是不看在眼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