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發布時間:2014-03-12
光陰荏苒,一晃過了十幾年,世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前攢到大隊集體耕種的莊稼地,如今又承包到各戶自己去務弄了。大隊自然不能再叫大隊,改叫村委會了,隊長改叫村委主任,小隊改叫村民小組,小隊長改叫組長,人民公社改叫鄉或鎮,公社主任改叫鄉長或鎮長。沒了公社,社員也不能叫了,改叫村民。只有一個叫法沒變,村黨支部的負責人還叫書記,鄉黨委的負責人也還叫書記。
晚秋的夕陽紅彤彤地照在張莊村街心的老槐樹上,槐樹已經皮粗枝老,合抱粗的身子頑強地撐持著巨大的樹冠,樹葉已現枯黃,零零星星開始掉落,樹根部砌了磚台,正好給坐街閑聊的老頭、老婆們當座位。
曾經婀娜多姿的小閨女已經成了頭發花白的半截老婆子,因為供銷社被人承包,如今葉落歸根,跟老黑子回張莊來生活。她母親曹寡婦和公婆早已作古,來有子爹娘手里留下的老院子被老黑子整修一新。她估模孫子該放學回來了,就尋思站到街上瞭瞭。拉開黑漆街門,就見趙長山、白鮮、朱全義、桂花幾個老村民坐在樹台上閑聊。
「長山哥,天涼了,恁腰不咋好,就早點回家吧!」小閨女心里還是跟長山近乎。
「妮子倆口下地掰玉米去了,這會兒還回不來,俺回去也是一個人,待會兒再回吧。」長山頭發已然全白,身子佝僂著,顯出龍鐘老態。
全義已經像槐樹一樣蒼老,說話漏風,笑著打趣︰「白鮮老婆子不回,他也舍不得回去呢。」
長山笑著罵全義︰「恁這個老絕戶頭,老大年紀了,嘴上還發騷。」
白鮮制止長山︰「全義哥現在是書記的爹,干部家屬呢,恁咋還說人家絕戶?」
全義嘿嘿壞笑︰「他是揭俺那老底,說俺那孩子不是俺蹬腿抽筋親生的。俺就給恁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俺胎娃不是親生的,他也得給俺棺材頭子上摔砂鍋。恁倒好,種人家地下得都是好籽,發芽冒葉、根粗苗壯的;輪到種自家地了,就下些捂種籽。到頭來那砂鍋還得叫女婿摔。」
幾張缺牙少齒的嘴笑成了幾口空洞,幾具佝僂的身子笑得東倒西歪。
長山擦了一把笑出的老淚︰「說得是呢,俺爹一直都愧疚得慌,時常說,咱家因為騸蛋配種才壞了門風,報應得沒有孫子,往後子子孫孫都不敢再操騸蛋配種的營生了。桃花臨走也說,她沒給俺生下小廝,對不住俺老趙家呢。」
幾個老家伙又爆了一陣笑。
全義說︰「要說落得好,還是人家白鮮老婆子,一根秧子發了兩枝。」
白鮮說︰「可不是,俺公公、婆婆把俺看成他李家的福星,臨走說是大得到死也沒生養,俺兩個小嗣,正好一門一個,把水生過繼給大得。小得咽氣前還說多虧俺傳了他李家的香火。」
小閨女說︰「俺姐功勞大呢,而今木生在鄉里當鄉長,水生在縣里當干部,老李家光景在村里是頭一份,誰看了不眼紅。要沒有俺姐拉扯,老李家咋能有今天。」
「嗨!木生和水生能成人,多虧長山和全義這些老哥們招呼呢……」白鮮說著,情動于衷,竟有些哽咽,渾濁的老眼里掉下幾滴老淚,趕緊抄起衣襟去擦。
「要說招呼也是人家長山招呼,俺可不敢貪功。長山那些年多英武啊,一根擔子兩頭挑。現在成了老次慫了,在女婿手里過日子,不定咋受罪呢!」
「恁那老泊池嘴就冒不出好泡,人家長山有情有義,家里外頭都落下了呢。」桂花嗔怪全義。
「妮子兩口和孫子們對俺孝順著呢。二妮雖說嫁得遠點,也經常惦記俺吃穿,個頭把月就回來看俺。」
「木生和水生兩家也時常惦記他長山叔呢,逢年過節都去看望。弟兄倆都說,要孝順長山哥呢。」
全義皺紋叢生的老臉上又漾了壞笑︰「到底是自家孩子,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孩們能不孝順麼?」
白鮮臉上漾了幸福的笑,深情地看了長山一眼。
村南小學里響了幾聲鈴,孩子們放學了。小閨女的孫子直奔老槐樹而來,離老遠就叫女乃女乃。小閨女見紅彤彤的太陽已經開始落山,就說︰「天涼了,該慢慢回了,明天再來拉呱吧。」
四個老人互相招呼︰「回吧,回吧。」
全義和桂花家在北街,他站起身,拍拍上土,桂花攙著他,蹣跚地往北走去。
長山和白鮮家在東街,白鮮攙起長山,替他拍拍上土,倆人互相攙扶著,往東走去。
殘陽把西天的晚霞燒得紅彤彤的,給老槐樹和長長的村街鍍了一層紅光,長山和白鮮走出老槐樹的影子,攆著自己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村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