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卷動亂年景]
第15節第一百零一節支左聯合
幾輛軍車滿載著部隊開進了縣城,在政府門前的小廣場上停穩後,幾個穿四兜軍裝的干部匆匆走進了政府。工夫不大,政府里一群干部簇擁著幾個軍隊干部走出來,引導軍車開進了政府隔壁的縣武裝部。
縣廣播站播發消息︰熱烈歡迎中國人民解放軍到我縣支左,支左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縣武裝部,歡迎各派群眾組織前來聯絡。
下午,喇叭里又宣布︰根據中共中央指示,縣革委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駐縣公檢法機關軍事管制委員會,行使公、檢、法機關的職權。
晚上,縣革委、支左領導小組聯合發布《關于盡快實現革命大聯合的通知》,要求各單位年底前實現革命大聯合,對上訪和外出參觀、串聯嚴加控制,已外出人員和學生年底前要返回單位和學校,否則,嚴厲追究。
過了幾天,縣核心領導小組成立,名單里有武仲連的名字。張豹沒有被「結合」進班子。
縣核心領導小組、支左部隊、武裝部發出《關于徹底收繳武器裝備的聯合通知》,各派兵團和組織相繼上交了武器。
縣中進駐了工宣隊,外出串聯的師生紛紛返校。
這天,一輛吉普車揚起漫天塵土,風馳電掣地開進了老河口工地指揮部,車門開處,下來一軍一民兩位干部,武總指揮從屋里迎出來,與那位禿了半個頂、穿灰色中山裝的干部擁抱在一起。
「老鄭唦,听說城里亂成一鍋粥了,沒把你煮熟了唦!都沒敢想這輩子還能見到你吆!」
那叫老鄭的擂了老武一拳,操著河南腔說︰「還是恁龜孫子腦殼好使,到這工地上躲清靜,還落個勞苦功高。听說那幫人來揪斗恁,毫毛都沒傷恁一根。」
老武與那位軍隊干部握手,老鄭介紹︰「這位是支左部隊哩田政委,兼任縣革委哩副主任。」又給田主任介紹老武「這就是武總指揮,也是新任哩縣革委副主任,咱今天要接哩就是他。」
老武與老田握著手彼此客氣︰互相幫助,同舟共濟!
老鄭開玩笑︰「恁倆人狼狽為奸,不要日弄俺這主任就好!」
老武也打趣︰「吃黑饃,保黑主。我倆拉梢你駕轅,仨人共同挨皮鞭唦!」
仨人說著就進了屋。
通訊員給仨人都倒上水,知道領導們有話說,就悄悄退出去了。
老鄭說︰「老伙計,前天電話里基本情況都給恁說了。田政委率領支左部隊進駐咱縣,穩定了全縣哩形勢,縣革委核心小組吸收恁參加,擔任副主任。今天俺倆來一是看望奮戰在水庫工地哩干部群眾,二是接恁回縣住幾天,籌備全縣「三代會」,全縣農村情況恁熟悉,農代會哩干部配備還得恁考慮。」
「好唦,好唦,我老武先代表參加水庫建設的五千干部群眾謝謝縣革委的關心,待會兒把群眾集合起來開個大會,鄭主任和田副主任都講一講。我這五千人馬還真是不了解縣里革命形勢唦。至于農代會的干部人選,我還真是有人推薦唦,這人叫朱全義,是城南張莊的貧協主任唦,赤貧赤貧的個老光棍,辦事公道,覺悟也高,當個農代會副主任蠻合適唦,就在工地上干活,待會兒咱們見見。農代會一把手,我看還是讓東關的老勞模擔任合適唦。」
「俺就知道恁個龜孫子頭腦清楚,恁說哩俺都贊成。就是這大會甭開了,不耽誤人家干活,說實話全縣形勢才穩定下來,群眾能集中心思在這坨兒修水庫,就是最好哩形勢。俺倆出去轉轉看看,了解了解工程進展就中了,恁在這坨兒俺放心。」
仨人說著就走出指揮部,慢慢踱上大壩察看。
隆冬季節,西北風嗚嗚地刮著,前幾天下過一場小雪,南北兩面垣坡被白雪、黃土、枯草勾勒出溝壑的輪廓,猶如古人筆下的水墨畫。河道已結了冰,如一條白蛇伸向遠方,幾十里河川滿目蕭瑟。
工地上熱氣騰騰,裝土的、拉車的、挑擔的、打夯的、平整的,開拖拉機的、開卷揚機的、開打夯機的,聲音鼎沸,人們嘴里呼出的熱氣和新土的氣息凝成了一層薄霧。
走到張莊地段,武總指揮見長山和全義正在平整新土,就把倆人喊過來見鄭、田二位主任,幾個人握手寒暄,武書記指著全義對鄭、田二位主任說︰「這就是我說的朱全義。」
鄭、田二位主任上下打量了全義一番,都點頭表示贊許。
三人繼續往前走。
長山緊走幾步把武總指揮拉到一邊問︰「恁說全義是咋回事,俺村里不是又做下啥儈了吧?」
武總指揮壓低聲音說︰「個婊子養的,有好事唦,準備讓朱全義同志當全縣農代會的副主任唦。」
全義騰地一下紅了臉,嘴里結結巴巴地說︰「不行,不行。俺沒有文化,咋能當了縣上干部呢。叫長山去吧。」
武總指揮撲哧一聲就笑了︰「個婊子的,你以為是坐辦公室的干部唦?農代會是群眾組織,干部不月兌產的,開完會就回村生產唦。長山是隊長,你是貧協主任,更有代表性唦。」
「要是這俺就去。」
「听縣里通知唦,通知開會你再去。」武總指揮說完,趕緊去追鄭、田二位主任。
這里長山和全義樂開了花。
長山說︰「全義哥,恁能上縣上開會不簡單呢,可是件大喜事,鄰坊村子也沒幾個人能攤上這事。」
全義局促地說︰「這是人家武總指揮抬舉咱呢。」
長山心里高興,嘴里就憋不住,悄悄把消息透漏給本村鄉親,一傳十、十傳百,到上午吃飯的時候,工地上差不多都知道了。
飯後,武總指揮和鄭、田二位主任坐車回縣了。
第三天,縣上來了電話,通知朱全義和另一位農民代表、一位工人代表到縣上參加「三代會」,指揮部特地派了一輛汽車,給仨人披紅戴花,敲鑼打鼓地送進了縣城。
全義在村里算個百事通,可到了城里就露了怯,沒見過那麼高大的房子,沒見過那麼寬的大街,沒吃過那麼好的飯,沒見過那麼多的人。尤其是那些花花綠綠的女人,一個個身材妖嬈、細皮女敕肉的,說話還那麼動听,就像銀鈴,堪比桃花,賽過白鮮。他眼窩沒處看,手腳沒處擱,整天頭昏腦脹,心里靜不下來,晚上睡在縣招待所的軟床上,他才想出頭緒︰怪不得人家爭著當官,爭著往城里鑽呢,敢情,當官比社員享福,城里人比村里人享福。
想不到的好事還在後頭。
在三代會開幕那天,他竟踫見了自家孩子朱胎娃和李木生、趙妮子,仨人都是「紅代會」代表。跟自家孩子同坐在大禮堂里開會,他幸福地像在做夢,忍不住老想往兒子們席位上張望。
農代會閉幕前一天,朱全義當選縣農代會副主任,坐在主席台上,看到台下男男女女各式各樣的臉,他局促地不敢抬頭。
夜里,他夢見了自己穿著襤褸、白發蒼蒼的娘,正挎著要飯籃子、拄著要飯棍子要飯,拉著他說︰「兒呀,可不敢忘了恁那恓惶的娘啊,俺當時也是眼窩子淺,熬不住,撇下恁也是沒辦法呀!」一個穿著金團花藍綢袍子的男人怒沖沖把娘推到了一邊,嘴里還罵著︰「浪貨,恁想不到俺老朱家有這麼一天吧,滾,要恁飯去!」全義仔細一看,才是爹,爹看著他笑了一通,又說︰「咱朱家祖上當過皇上,咱是龍種龍脈,嘁!後人遲早要出人頭地。」
同屋的代表被全義的哭聲驚動,開著燈,把全義搖醒。
全義一模,自家把枕頭都哭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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