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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十五節 朱胎娃

[第6章第六卷求神]

第9節第五十五節朱胎娃

這幾年鬧了土改,分了地,莊戶人心氣順了。

可地有肥瘠,人有勤懶,還有天災人禍,莊戶人的日月過著過著就又不一樣了。

到張莊來要飯的人就沒有斷過。

正是青黃不接時候,張莊土地廟里住進了倆要飯的,是爺倆,爹六十多了,形容枯槁;兒子十幾歲,骨瘦如柴;爺倆蔽衣襤褸,過季很久了還穿著冬天衣裳。

這爺倆天天到村里要飯,每天跑十幾家,夠吃就回到土地廟里不再出來。因為不存糧,遇上下雨陰天也還得到村里去要。十天半月下來,村里人就知道了爺倆的底細︰原來這爺倆是河南漯河人,姓朱,爹叫朱中堂,兒叫朱胎娃。前些年發水災,一家六口人逃出來仨,朱中堂夫妻倆和小兒子。另外三口人——中堂爹娘和大閨女都叫洪水沖跑了。夫妻倆在逃難路上听人說山西地面上好活,岳陽山里有的是地,只要不惜力,開荒種地就能填飽肚子。三口人就隨著逃難人流往岳陽山走,要著飯長途跋涉,饑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中堂媳婦身體差,就坐下了病,走了一年多,千辛萬苦,總算走到了岳陽山,可好點的地早就叫這幾年河南、山東上來的人家開光了。三口人硬著頭皮找了個沒人佔的山旮旯,開了十幾塊荒,也才有一畝來地。湊湊合合過了兩年多,媳婦一病不起,深山里又找不見個先生看病,就這樣耽耽擱擱,媳婦就撇下爺倆撒手走了。爺倆又熬了兩年,听人說村里鬧土改,窮人都能分上地,就到最近的村里要求分點好地,可村里人說,恁是外來戶,又沒在村里住過,誰也不認識恁,給恁分地算咋回事呢?恁還是回老家鬧土改去吧。朱中堂生了氣,再加上那地方實在太貧瘠、太偏僻,害怕將來孩子在那里受罪,就有了回老家的想法。爺倆一貧如洗從山里出來,邊要飯邊趕路,走走停停,到這里朱中堂得了病,渾身發冷、沒勁,拉不動腿,實在走不動了,就在土地廟里歇了腳。這一耽擱,半月也就過去了。

土地廟孤懸村外,破敗荒涼,平常少有人去。自從發送了大得,人們心里膈應,去的人就更少。爺倆棲身在土地廟里,村人也沒人去看過。

這天,和他爹睡在東廂房甘草鋪上的朱胎娃一覺醒來,看太陽已經老高,爹沒動靜,就起身到院里撒了一泡尿,回來見爹還沒動靜,自家肚子餓了,就去搖爹,想叫他起來一塊到村里要飯吃。手一挨爹,就覺得不對,爹身上涼冰冰、硬幫幫的,胎娃頭皮不由得炸起來,哭著喊了兩聲,爹也不答應,搖了一陣,也沒動靜,用手到鼻孔前一試,一點熱乎氣也沒有,胎娃意識到︰爹恐怕是死了。

十二歲的朱胎娃爬到爹身上大哭一場,土地廟在村外,也沒人听得見,更沒人來拉,哭累了,朱胎娃就想︰老在這里哭也不是個辦法,還得到村里央人來葬爹。可這十幾天在村里要飯,自家也沒跟村里人多處過,遇事都是爹在前面說話,現在要央人家來埋爹,人家咋能肯呢?對了,爹從前拉的古里有賣身葬父的事,從岳陽山一路要著飯走到這里,路過幾個集鎮,也見過賣東西的都插著草標賣,當時還問過爹,他們干啥要插草標?爹說,凡插草標的都是要出賣的,恁看那牛、馬、驢、豬娃子,還有人擔的鐵貨,都是要賣的。在一個縣城里,好像還見過一個老漢帶著一個小閨女要賣,那閨女頭上就插了草標,當時自家好像要住腳看看,爹拉了自家就走,也沒叫看。在岳陽山里娘死的時候,爹把炕席抽出來卷了娘埋了,爹當時就說過,人死入土為安,不管咋窮,死了親人也得埋進土里。有錢人家用磚石砌墳,要備柏木棺材,還要樹碑石,蓋碑樓,墳前還要立祭台,放石馬石羊。中等人家要選墳地,發墓坑,備的棺材有桐幫鐵底的,也有全桐木的。窮人家買不起棺材,就用甕裝了,或者用葦席裹了埋。爹死在這里,已經夠恓惶了,說啥也得找人埋了。實在不行就賣身葬父。

那天晌午,春夏之交的太陽曬得地面暖烘烘的,在張莊街口的老槐樹底下,骨瘦如柴的朱胎娃棉襖領子里插著一根長長的谷草,跪在當街上。

最先發現他的是放學的一群小學生,這里面就有李木生。

這群小學生發現那個要飯的孩子跪在當街上,不知他又弄啥故事點子,有那頑皮點的就張嘴罵上了︰「哪村里娃,長白牙,恁是哦娃,哦是恁爺。」這從祖上傳下來的歌謠是專門用來欺生的。凡從本村經過的外村孩子都要承受這樣的問訊和貶低。當然,本村孩子到了外村,也同樣遭受這虐待。

這群孩子見朱胎娃沒有反應,膽子就大起來。有人說︰「咱玩斗地主吧,架著他游街。」

這提議得到大部分男生的贊同,一群人一擁而上,學著大人們斗地主的樣子,架住朱胎娃的胳膊,擰住耳朵,還有人從後頭捶打脊背。朱胎娃哭著掙扎,但無濟于事,畢竟勢單力薄,人又瘦小,就這樣被架著游開了街。

女生們看不過去,趙妮子帶頭說︰「恁都欺負人,俺要給先生說。」

李木生回應︰「挑撥勾子,說去吧。老子不尿恁。」

氣得趙妮子和幾個女生撅著嘴躲到一邊不啃聲了。

長山從河灘地里干活回來,迎面踫上這場面,知道本村孩子又欺生,就喝斥︰「毬孩子們不學好,把人家孩子放開。」

男生們正在興頭上,李木生說︰「不放!」就都跟著喊︰「不放,不放」。

長山見木生是頭頭,就放平語氣說︰「木生,听話,叫他們放開。」

李木生擰勁上來, 嘴說︰「管恁啥事?就不放,不放!」

「放開!」

「不放!」

長山忍無可忍,一耳刮子打在木生臉上,炸雷一樣大喝一聲︰「放開!」嚇得那群小崽子立馬做鳥獸散。李木生坐在地下,嗚嗚哭起來。

長山把朱胎娃攬到懷里,哄他說︰「孩子不哭,到叔家去吃飯。」正要拔掉襖領子上插的谷草,胎娃護住說︰「俺爹死了,俺要賣身葬父,這是草標。」

長山眼淚奪眶而出,他蹲子,擦著胎娃的淚,哽咽著說︰「孩子,恁放心,叔給恁爹辦喪事。」

這會兒村人已經圍了不少,都覺得孩子可憐,有人說︰「多懂事的孩子!誰要收養了,將來說不成有大出息呢。」

一句話提醒了長山,他想起給全義找義子的事,心里一動,就說︰「還真有個好茬口,走,孩子,俺先給恁找個家。」

長山領著胎娃往北街全義家走,後面大人孩子跟了一群。全義也是才下地回來,正張羅著做飯。見長山領著要飯孩來了,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

長山說︰「全義哥,咱從前說要找個孩子呢,今兒有了茬口,這孩子跟他爹要飯,他爹死在土地廟里了,孩子插了草標,要賣身葬父,恁看多懂事。恁看看,能相中麼?」

全義仔細端詳了孩子一番,見孩子黑瘦黑瘦,眉目倒還清秀,眼神也活泛,就問︰「孩子,恁是哪里人氏?」

「河南漯河哩」

「這幾年在哪里落腳的?」

「在岳陽山里。」

「家里還有啥人?」

「俺爺、俺女乃、還有俺姐都叫洪水沖跑了,俺娘死到岳陽山了,俺爹死到土地廟了,家里啥人都沒有了。」

全義想到了自家的身世,惺惺相惜,就有了要收留的意思。

「恁看看,願意隨俺過麼?」

「俺爹還沒埋哩……。」

「放心吧孩子,俺發送恁爹。」

胎娃跪下就磕頭︰「謝謝爹發付俺爹,謝謝爹收留俺,從前俺叫朱胎娃,往後就隨爹姓,侍候爹,孝順爹。」

全義噙著兩眼淚,哽咽說︰「俺孩真懂事,姓也不用改,名也不改了,就叫朱胎娃,爹也姓朱呢。」

眾人就哄笑了︰「都忘了恁姓朱了,這可好,還是本家呢。」

長山說︰「這就行了,先叫孩子吃飯,吃了飯置辦棺木裝裹埋胎娃他親爹,等出了五七,全義哥要置辦幾桌請請客,這添人進口算是大喜事呢。」

全義高興地連聲說︰「行行行,好好好,請客,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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