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五卷捏婚]
第4節第四十二節守靈(二)
小廟孤懸在村東的曠野里,周圍荒蕪淒涼。這廟啥時候建的,誰建的,一般村人也不關心。不少人都听先生說過,廟門口那通殘碑上有記載,是張莊的先人們在宋朝啥年間建的,後來明朝啥年間還修過。宋朝建廟的先人們十之八、九都姓楊,領頭的叫楊興盛,是個鄉紳。在他的倡議下,先人們恁出幾兩銀子,他出幾斗糧食,沒錢沒糧的出把子力氣,合力建成了這座土地廟。
到了明朝,重修碑記上先人們十之八、九都姓郎,領頭的叫郎成群,是個舉人,由他倡議村人集資重修了土地廟。
老輩人傳下來說︰狼(郎)吃羊(楊),虎(胡)吃狼(郎),誰都活不長。大概後來姓胡的人家在村里還發達過,後來光緒年大旱,村人餓死八、九成,據說當時餓殍遍野,人競相食,土地大多拋荒,土地廟里還支了殺人鍋……。到現在村里沒有姓楊、姓郎的,也沒有姓胡的,坐地戶就是李家,人丁也不旺,小得家算是一支。余下的大都成了河南、山東逃荒上來的雜姓人家。
土地廟規制不大,上首三間北殿,里面塑了土地爺爺神像,已經殘缺不全,香火是早就沒有了,連供桌也不見了。兩側靠牆,摞了幾口白皮棺材。東、西廂各三小間,門、窗已經不全,原先牆上的壁畫,已經斑駁得看不出來。下首是廟門,也已經損毀嚴重。
電閃雷鳴,狂風呼嘯,荒野破廟,暴雨將至。在昏暗的長明燈下,面對盛斂著死人的白皮棺材,幾個人都感受到了恐怖的氣氛。
小得蜷縮在幾個人身後,每響一聲炸雷,他都哆嗦一陣,幾個人都听到了他牙齒的磕擊聲。
全義問長山︰「恁見過鬼麼?」
長山說︰「俺沒見過鬼,可是听到過鬼的聲音。小時候在大廟里念書,南廳戲台上還有幾口棺材沒有挪走,一天正上課,棺材里忽然嘎嘎幾聲,嚇得學生哄地一聲四散而逃,先生也竄了出來,等了半天沒動靜了才敢進去。後來幾天,又發生過幾回這事,先生才找村長把那些棺材挪到了這小廟里。」
黑小子插嘴說︰「當時村長找人挪棺材,俺就去來,有兩口棺材裂了縫,差不多有一指寬,里頭紅紅的,看不清啥東西。有一口棺材蓋都震開了,露出了里頭的天花板。最可怕的是抬底下棺材的時候,棺材底下盤著一條紅花大蟒蛇,比大繩還粗,嚇得人哇地一聲,扔下棺材就跑。後來先生買了一掛鞭炮,又點上香燭獻了,禱告了一頓,那蟒蛇才走了,棺材才挪過來。」
長山問︰「那就是鬼蛇吧?」
「是不是俺也不清楚,反正老人都說是。」
全義又問黑小子︰「恁見過詐尸麼?」
「見過,北山里俺姥爺,早先是石灰窯掌櫃的,有一回炸了窯,他被燻死了。拉回家里穿上老身衣,還用紅布把手腳都綁了,挺在門板上,到第三天,一個貓花子從他跟前過,可能是跟他接了氣,他忽然就坐了起來,嚇得一院子人轟地跑了個精光,後來有膽大的從牆豁子往里瞅,看到他雙腿並著從屋里蹦出來,抱著院里桐樹不動了。人們大著膽子模進去,硬掰開他的胳膊,把他抬回門板上,用一把新犁鏵鎮住,家里人才敢回去。」
全義說︰「咱村里也發生過這事,俺沒有親眼見,可是听老人們講過。說是黑牛他爺爺,得了癆病,死到五黃六月里,家里沒有提前準備好棺材,第二天還穿著老身衣在門板上挺著,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哎,大概跟今夜差不多,突然,一個炸雷 嚓一聲劈下來,死人兀地就坐了起來,把守靈的孫男弟女嚇得吱哇亂叫,當時就昏過去兩個,黑牛他爹那人愣得很,吊乎勁上來不管不顧,掄起大鍘刀,上手就把他爹撇倒了,又找了幾根麥繩,把他爹結結實實捆在門板上,才沒動靜了。」
小得嗓子眼里哦了一聲,仰頭朝後倒去,幾個人在昏暗的燈影里,看到他面如死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全義說︰「這是嚇昏了,趕緊掐人中。」長山上手就摟住小得,掐住了他的人中穴。全義、黑小子一人壓住了小得的一條腿。抽了一會兒,小得軟癱下去,呼呼睡去。
黑小子說︰「這小得真是膽小,要是嚇著了,待會兒醒過來看見棺材還得再抽搐一陣子。」
全義說︰「那咋辦?先生叫守靈呢,總不能把他送回去吧,明天別人知道了還要笑話呢。」
白鮮說︰「這熊人,膽小死了。不叫他回去。平常踫見個狗呀啥的,他還要往俺後頭鑽,叫俺一個婦道人家給她擋著。天一黑就不敢出門,說是怕鬼,今天坐了半夜沒尿褲倒是裝光,結果還是嚇著了。」
黑小子後悔︰「咱幾個人可不該胡說呢,這可咋辦?」
長山說︰「要不這樣,咱把他抬到東廂房炕上,叫他睡覺去。醒過來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見,就不害怕了。」
黑小子說︰「最好再過去兩個人夾著他睡,有啥動靜也好照應。」
全義說︰「那就叫白鮮和長山過去,咱倆守靈。」
白鮮插嘴︰「幾個哥都是來幫俺忙呢,俺家里人都不守靈,也不算話。俺還是守著棺材,恁幾個人到東屋去睡吧。」
全義說︰「這麼人的地方,哪能叫恁一個婦道人家自家守靈呢!長山,恁留下陪白鮮守靈,俺倆陪小得。」
長山答應一聲,三個人就上手往東廂房抬小得。黑小子去托小得的腰,感覺濕漉漉、溫乎乎的,啊呀一聲就縮了手,拿到鼻子跟前一聞,一股尿騷味,就撲哧一聲笑了︰「這小得,還是尿了褲子了。」
三個人把小得抬到東廂房,安置睡下,全義和黑小子也和衣滾在甘草上迷瞪去了。
長山回到廊檐底下,看白鮮靜靜地坐在草上,就走到棺材另一側,正要坐下,白鮮說︰「長山哥,恁就坐過來吧,俺也害怕呢。」
長山走到白鮮身邊,挨著坐下,白鮮把頭歪過來,靠在他肩上,他感到了一股貼心的暖意。
狂風夾雜著暴雨,怪異地呼嘯著,把廟牆邊老柳樹上的枝枝葉葉打下來一地。長山感覺到白鮮瑟瑟發抖,伸出胳膊攬住了她的腰。倆人靠得更緊。
突然,一道閃電打在廟門的屋脊上, 嚓一聲,震得棺蓋都跳起來,在慘白的電光里,白茬子棺材更加人。白鮮吃這一嚇,哎吆一聲,緊緊地摟住了長山。長山輕撫著白鮮的脊背,輕輕說︰「不要緊,不要緊!有俺在呢,沒事。」
全義也給驚醒了,在東廂房里大聲吆喝︰「長山,沒事吧?」
「沒事,沒事。恁倆招呼好小得就行。」
長山站起來,把棺蓋蓋好,把大鍘刀往中間挪了挪,又整理了一下長明燈和燈罩,貼著白鮮坐下來。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雷電挾著風、雨漸漸往東南去了。
白鮮依偎著長山,漸漸睡著了。
長山摟著白鮮,整整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