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四面楚歌
其實,他窩在家里不去送行,並不僅僅是為了逃避家人或賭氣,他也在反省著自己的言行和思想。昨天他一氣之下沖出了門去,也不管父親在後面被氣得差點心髒病發作。他在憤恨之余,回到家中就撥通了崔銀姬的電話,向她傾訴自己的委屈。原本他是想要找一個理解並與自己站在同一戰線的人,結果卻發現自己完全找錯了人。當他說出郝立京的那個驚世駭俗的決定時,崔銀姬竟然大為贊嘆,而對于他所遭受到的冷遇和斥責,她卻反應平平,不但沒有向著他說一句安慰的話,還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哥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怎麼不對了?」郝建華氣惱地問。
「哥哥,你要為媽和駱子叔他們想一想啊,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我們不是都知道嗎?媽在和咱爸結婚前,就喜歡著駱子叔,要不是駱子叔因為救媽受了傷,留下了後遺癥……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媽結婚後,為了排解心中的痛苦,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工作上。她一人干三人的活,一年干三年的份,硬是把好好的身體給累跨了。哥哥,你想想,就算是一個男人也做不到的事,她卻做到了,可見壓抑在她心中的痛苦有多麼沉重,媽她實在是太堅強了,我們誰也比不上她的忍耐和毅力。這些年來,那種滋味我也懂得了……媽她那時只為工作而活。當她倒下去後,知道再也不能回到工作崗位時,她又是多麼的痛苦。從那之後,她都是在為這個家而活著呀。哥哥,這‘活著’兩個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相信你也是最清楚的。現在,爸去世已經十多年了,媽也應該為自己而活一回了。我們做晚輩的,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好幫媽彌補她心中的那份遺憾呢?」
「媽已經有爸……還有我們了,駱子叔也一直陪在她身邊,她還有什麼可遺憾的?」郝建華還是不能理解老人的心思。
「哥哥……你真的一點也不懂女人的心啊……哥哥,你認為這樣就沒有遺憾了嗎?好,對于媽來說或許是那樣吧,但對駱子叔呢?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駱子叔他一心一意地愛著媽,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與幸福。他用一生的時間來默默地守護著媽,無怨無悔,地老天荒,你難道都不曾感動過嗎?」
郝建華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對著電話保持沉默。
「從我們記事起,駱子叔為了咱媽,為我們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哥哥,你難道都忘了嗎?還是說你一直都視而不見?你認為他是自找的,是活該是嗎?大哥呀,駱子叔一生坎坷,經歷了多少磨難,卻始終對媽一往情深,甚至在神智不清的時候也還只記得媽一個人。這樣不計回報的愛問世間還能找得到幾人?你可以問問自己,在同樣的遭遇下能做到駱子叔的幾分?他是不是應該受到我們的敬重和愛戴?他是不是應該得到一些回報?哥哥,你說得沒錯,現在他們兩人是在一起了。可是,對于相愛的人來說,那遠遠不夠。將心比心,哥哥,你如果與傾心相愛了一生的人終于有機會走在一起了,是不是也想挽起她的手向心愛的人宣誓那份愛?你是不是也想要向全世界宣告你們對彼此的擁有?愛情不同于親情與友情的地方就在于,愛情是絕對惟一的存在,任何愛情的表現方式都是對彼此的佔有。哥哥,難道你從來都沒有過這樣強烈的嗎?你真的有愛我愛到想要大聲喊出來嗎?你沒有想過要向世人宣布對我的惟一佔有權嗎?」
郝建華的臉熱了起來,他囁嚅著再次說不出話來。對于崔銀姬的發問,更加無從回答。崔銀姬所說的那種,說實在的,他的確沒有過。他所有的,頂多也只是本能引起的對一個異性的佔有,純粹沖動下的產物,怎麼可能讓他去向世人大聲宣告呢?就拿他對崔銀姬的感情來說吧,他沉迷于她對他那份熾熱不變的愛,也醉心于她守侯了他多年,這讓他感到了一個男人的自豪和滿足。與其說他愛她,不如說是他接受她的愛。無論是對妻子魏軼力還是對妹妹崔銀姬,他都不曾有過那種強烈到要去奪取或宣告所有權的。當初和魏軼力結婚,完全是形勢所迫,也為了逃避來自妹妹亭花的壓力。而今,他想要挽留住崔銀姬的愛,其實是潛意識里對青春的一種留戀,和想要逃避魏軼力的權宜之計。他始終都是在逃避,並且非常拙劣地把另一份愛拿來當作逃避的借口。至今他仍不知道他所愛的人到底是誰,或者說,他是否真的愛過誰。
崔銀姬早就明白了,只是這一陣沉默更加證實了她的這個認識,也越發讓她清醒了。她流下了淚,輕輕地哭泣,為郝建華,也為自己︰「哥哥,就算你不能理解這種事,但也請你以寬容的態度來對待好嗎?說簡單點,媽與駱子叔不就是為自己找了一個伴兒嗎?一個情感的歸宿而已,這也是人之常情。放開別的不說,讓老人晚年幸福,不也是我們這些做兒女應盡的孝道嗎?」
「你說得很對,我也並沒有想要阻撓他們成為伴侶,只是,好歹我也算一個有頭有臉的企業家呀,這種事你讓我怎麼跟人家解釋?我可不想到這個歲數了還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哥哥,不是我要把話說得很難听。一對傾心相愛的老人的婚禮不會被人詬病,反而會傳為一段佳話。至于那些在背後指點你的人,所議論的絕對不會是這件事。你認為你是一位企業家就很了不起了嗎?要想不被人戳脊梁骨,我看你還是端正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好檢討檢討自己吧!」崔銀姬的語氣已經變得十分冷漠,她銳利的話語直戳到了郝建華的痛處,他的耳朵也像是被那些話燒到了一樣,他反射性地把電話從耳邊拿開。
此時此刻,在他心頭開始強烈地翻涌出了憤怒和絕望,就如在章小風家的餐廳里所遭遇的情形一樣,他突然之間感到自己又一次被孤立了,一個人站在飄搖的浮冰上,在汪洋之中苦苦掙扎,不知道要被沖向哪里,會在哪里被撞得粉碎,然後沒頂于冰冷的大海中。
「哥哥,你怎麼不說話了?因為我說到你的痛處了,惹你生氣了,所以不理我了嗎?哈……我一直以為你的思想不會這麼狹隘,你也不是那種只為自己著想的人。但我最終發現,自己錯了。哥哥,你真的很自私……我從一開始就活在自己編造的夢幻里,你也只是我幻想的一個影子而已。你始終沒有愛過我,你現在也只是把我當作一個避難的港灣罷了。你不僅自私,而且懦弱,你從來不敢對一個人負責。魏軼力最後為什麼會那樣做,你好好的想過嗎?她是在懲罰你啊,因為你始終沒有給她一個海枯石爛的承諾和行動!所以,她對你失望了!」
「你扯到我身上來干什麼,我們只是在說媽和駱子叔的事吧。」郝建華不想听到魏軼力這個名字,他有些不耐煩了,冷冷地說道。
「好,我們不說你了,就說媽和駱子叔的事。我支持他們結婚,而且會幫立京把這個婚禮辦得比任何婚禮都要隆重盛大、意義非凡。這就是我的態度,那麼哥哥你呢?」
「我還是那句話,我堅決不同意!」郝建華歇斯底里的叫道。
「呵,你實在是不可理喻!」崔銀姬沉默了一下,然後辛辣地嗤笑了一聲,將電話掛斷了。
郝建華听到耳邊一陣忙音,心頭也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