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看到本少爺的容貌,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所以委屈地想哭嗎?」他揉揉眼楮,隨意問我。
我對他的插科打諢一向無視,忙收拾了情緒只冷淡地問他,「你天天這般不學無術,還不如跟你爹明說,叫他不要再逼你學棋了,你這樣下去百里師傅會煩死,我也會。」
他一听氣得坐直了身子,「你當本少爺願意麼!從小到大他不知道給我找了多少圍棋師傅,每個都教不到半月就走人了,這麼多年來他還不死心。我也是看在這個百里師傅好玩,會制香會變戲法,也不嚴管我,才沒怎麼鬧騰留他下來應付我爹。」
我順勢問下去,「那你爹為何對棋有這麼深的執念呢?」
「不知道啊。」他聳聳肩,「我爹比我聰明不到哪里去,我娘去世後他天天在家鑽研棋譜,還拉著我學,學不會就罵我,我都習慣了。」
「那你有見過你娘麼?知道你娘的事麼?」我問道。
他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見我狐疑地眯了眼,又補上一句,「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恨鐵不成鋼,「那你難道不問麼?你就一點都不好奇麼?」
「小時候不知道問過多少次了,一點都不好奇。」他不以為然地回答。
白費了半天嘴皮子功夫,問不出一點有價值的東西。我斜了他一眼,也轉身離開了石亭。只見他還坐在那里對我嚷嚷,「咱倆聊得好好的,你怎麼走了!」我卻再不理他。
回到房中,我懶散地往床上一倒,抱著錦雲被嗅著淡淡的冰茶香,閉目養神起來。不知不覺我就睡了兩個時辰,待我醒來時已近黃昏。丫鬟們進屋為我梳洗一番,又端了晚飯來,我沒什麼胃口便隨意用了些。
片刻過後,丫鬟們正準備撤掉飯菜,忽听門外有篤篤的敲門聲,想是婆婆來看我了,便示意丫鬟們先去開門,留下飯菜與婆婆一同享用。
只見一道青影竄進來,悠悠然已坐在我對面,竟然是尉遲晟。
「你怎麼能擅闖姑娘家的閨房!」我一陣火氣涌上來。
他擺擺手遣散了屋內的丫鬟,自顧自地吃起來。「對我來說,這不是姑娘家的閨房,這是我們家的客房。」
我實在是被他纏得怕了,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難道沒有人給你飯吃麼?你干嘛又來找我?你知不知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很不合禮數啊?」
「你好像……忘了件事……」他直接秒過了我的問題,邊吃邊說。
「什麼事?」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上次你害我沒溜成,說是要幫我難倒百里師傅,結果你也沒做到,總而言之你還欠我一件事,可不能賴賬。」他得意地對我挑挑眉。
這會兒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那你想怎麼樣?你還不如再把我關到柴房里得了,你天天在我眼前轉來轉去轉來轉去,我都快瘋掉了。」
「唔……再把你關到柴房……這個主意不錯……」他邊往嘴里送蟹粉獅子頭邊說。
等等……柴房……
「這是我府上,誰敢管少爺我,再說這是最偏的不常用的柴房,你當幾個人能听見啊。」腦海里不禁又響起我被尉遲晟綁架那天他說的話。
我知道哪里不對勁了……錦瑟的房間被棄置常常有人來打掃,卻還是會蒙灰,那為什麼一個不常用的柴房卻連房梁上都沒有一絲灰塵呢?此事必有蹊蹺!
「求求你再把我關回柴房吧!」我忙搖了搖還在大吃特吃的尉遲晟,一臉真誠地看著他。
他聞言一驚,將筷子抖掉到地上,飯菜灑了一桌。先是呆呆地看著我,然後回過神來,豪氣地抓過我的手,將我的袖子往他嘴上痛快地抹了抹,大喝一聲,「好!」
我已經被惡心地說不出話。
由尉遲晟帶著,一路偷偷模模地走到了柴房。他從懷里掏出一大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開了柴房的門。我驚嘆不已,「你從哪里來這麼多鑰匙啊?」
他拉著我閃身進去,將門關得死死的,這才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們家每一間房的鑰匙我都有,嘿嘿,就連我爹都沒有我的全。」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種管家做的事,不需要你爹親自操勞吧。」
他撇撇嘴將鑰匙收好,在柴房里轉了一圈,語氣慵懶地問我,「你叫我帶你來這里是想找什麼東西麼?」
我想了想,覺得他心思單純,告訴他也無妨,便從簡地說,「你不覺得這里很奇怪麼?不常用的柴房竟然一塵不染,你娘的房間卻蒙了灰。」
他神色微微一動,竟是少有的正經,便听他輕聲道,「不奇怪。這里常有人來打掃,比去我娘的房間還要勤些。」
我上前一步,「這是為何?不過一間柴房。」
他微閉了眼,恍若氣聲般嘆道,「這里藏著尉遲府的秘密。」
我瞬間覺得全身發冷,這話從尉遲晟的嘴里親自說出來實在是太詭異了。此刻他靜靜地站著,眼眸微低看不出任何情緒,一向嬉笑的他突然安靜下來讓我不知所措。
「百里師傅來我們家不就是為了這個秘密麼?」他隨意地取了腰間的香袋玩弄起來,聲音很輕柔。
我只覺得呼吸都要困難了,硬憋出一句,「你……全都知道?」
他不經意地微揚起嘴角,含笑對我,「我不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麼,但我知道它對我爹很重要,應該是我娘留下的。這個秘密就藏在這間柴房,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偷偷來過多少次,從沒有發現過什麼,我想揭開秘密的方法就藏在棋譜里。」
我呆愣地點了點頭,大腦一片空白,躊躇著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他繼續對我說,「我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他自己解不出來,所以就寄希望于我,可是我並不想令他如願。一來我對圍棋真的一竅不通,再有,我恨我爹不愛我娘。」
「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我忙追問道。
他斂了笑意,握著香袋的手在暗暗發力,「百里師傅不簡單,跟之前那些老頑固都不一樣,我覺得他能找出這個秘密。你和他關系不一般,我希望你們能成功,因為我想知道我娘的事情。」
我心里暗舒一口氣,好在他是孝心所為,而不是故意隱藏城府。「百里師傅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不是有意要來窺探你們家的秘密。你放心,他不會傷害你們的。」
尉遲晟輕輕點頭,「我知道。」
柴房里突然靜了,氣氛有些尷尬,我只好別過臉去也在屋里繞了一圈,確實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除了干淨整齊得不像話,這確實是一間普通的柴房。尉遲晟在一旁抱臂站著,思索片刻方對我說道,「別找了,百里師傅經常半夜偷溜進來查看,一個月了都沒發現什麼。」
我有些吃驚,原來我好不容易找出的破綻百里大夫他早就知道了啊……
「那你還帶我到柴房來干嘛?」
他又振作起來,呼啦一下開始猛搖扇子,對我擠眉弄眼道,「當你知道這里藏著一個秘密,但你怎麼都找不到它的時候,你會越發覺得心癢難耐,然後每天都惦記著它,無時無刻不想來看它。」
我嗤之以鼻,「說得好像你心上人一樣。」
他一副「懶得跟你較勁」的表情,閑散說道,「總之我就是帶你來看看,順便把話說開,既然還是沒有線索,我們就回去吧。」
「現在麼?」我隨口一問。
他突然半眯著桃花眼,唇角邪惡地一揚,語氣有些輕浮,「怎麼?月兒想與我一直待在這里麼?」
又開始沒正經了,我靈機一動也壞笑著向他靠過去,他作勢張開雙手想要擁抱我,等離得近了我便一個用力把他惡狠狠地推開,徑直出了屋子。
走在路上,冷幽幽的月光傾在衣帶袂角,不知怎麼覺得四周空氣有些陰森,總像是有人在暗處盯著我。我多走了幾步,不放心地回頭張望,然而身後的小路黑漆漆地看不到一點人影,我忙加快了腳步往房間趕。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前線戰事依舊打得難舍難分,平安鎮還是維持著表面的安寧與祥和。我在尉遲府陪著婆婆,每日與百里大夫下棋,渾渾噩噩中也學到了一些皮毛,尉遲晟偶爾會來騷擾我,我總是避之不及。
這天夜里,我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于是系了風披在庭院里散心。抬頭遙遙望去,月亮又圓又大,不禁想起蘇軾的《水調歌頭》,里面唱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想來如今已到二月十五了,時間可真快。我拿出貼身攜帶的玉印就著月光靜靜地看,玉印通體瑩透無暇,光滑細膩。我將它托在手心,不由想到遠在帝都的大哥,念他一切安好。驀然回望在鳴悲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只有留下的情是真實的,親情,友情,還有不敢確定的愛情。我微微嘆了一口氣,將玉印收回懷里,竟也被捂得溫潤了。
突然身後有了奇怪的感覺,最近好像總有人在暗處盯著我,甚至在一步步地靠近,他悄無聲息,卻隱約有股氣流傳過來。是我的錯覺麼?我緊張地不敢挪動半步,也不敢回頭,早知道把阿壁的短刀拿出來了。
這種感覺離得越發相近,我拼命攥緊手心,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啊!唔……」那人身形頎長比我高大,見我叫出聲來忙死死按住了我的嘴。
「噓。是我。」我用余光瞄過去,只見那人將我往懷里一拉,低下柔和的側顏,一雙桃花眼對我笑意吟吟,尉遲晟!
我奮力掙開,指著他罵道,「你怎麼又來了!」
他用手比唇示意我小聲點,「噓,誰讓你總是把我拒之門外的,我只好親自來看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