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忙說,「我不是與姐姐作對,只是想試著去守護一個人。」
他將我橫抱起來,再不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我吃力地用手抓住他的肩膀,眼角余光瞥見公主陰沉的臉和大哥虛弱的背影。王子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沉穩,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心里竟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
這個人是我的敵人,總是對我很凶,還說很多謊話來哄騙我上當,我明明知道是謊話可是听到的時候仍然覺得很美好。
他說我是他的月亮。
他說要我永遠陪在他身邊。
他說他只是想試著去守護一個人。
除了爹娘和弟弟,再沒有人把我看得如此重要了,我該不該相信呢……想到這眼楮微酸,我便閉了眼靜靜倚在他懷里。
之後我被安置在了王子的帳內療傷,看著一點沒變的擺設我微微嘆氣,總算是回來了……只覺後背又一片火燒的痛,倒笑自己吃了不少苦,接二連三地鬧事前路已經越發晦暗。
「這些天你就老實待在這里,我會找百里來給你醫治的,你不用擔心。」他的語氣竟是前無史例的輕柔。
我帶著探究的眼光一個勁地去瞅他,他尷尬片刻又對我凶道,「看什麼啊你!」
「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板起臉來,「沒什麼……我知道今天唐靖恩受刑,怕你又跟著去了會被嚇到,誰想就看到這一幕……」他忽然又滿臉氣憤,「你是瘋了嗎!你竟然幫唐靖恩擋鞭子!」
「你不也是瘋了……」我淡淡地說,「你也為我攔下了鞭子……」
他正了正神色,認真地看著我,「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可是無論我說什麼我做什麼你都不肯相信我。」
他怎麼又開始說起這種話來……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把持不住地喜歡上他……可是不管我身世如何,不管我來自中原還是玉訣,我的爹娘和弟弟確是被蠻人所殺……我和他永遠不會有結果……
我別過臉去,他便只靜靜看了我一會兒,說道,「我還要去忙,馬上百里就會來,你再忍一下,有事喊外面的侍女。」
我听話地點點頭,他這才放心離去。我嘆了口氣,強忍著後背的疼痛,已無暇去想其他。突然瞥見案前那一卷書還在,我便心思一動蹭過去拿,將書捧在手上一頁頁地翻,都是些差不多形狀的伊舍文……但是……那幾個字在哪呢……
那幾個我在阿壁將軍的刀面上看到的字……我明明記得這書上也有……在哪呢……難不成是我看錯了?也許是轉移了注意力,我竟也覺得不是那麼痛了。突然翻到中間的某一頁,覺得字形很像卻又不太敢確定,我忙定了定心神默記起來,自從上次跟大哥學字開始,我發現自己記東西還是很快的。
正看著,一個侍女帶著百里大夫進了帳子,我忙把書放了回去。
「百里大夫,你來了。」
他嗔怪地瞪著我,好似在說「你怎麼又惹禍了」,我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將手腕搭給他把脈。
又過了片刻,他收回手對我說,「轉過身去我看看。」
我有些難為情,該不會要我月兌衣服吧……
他見我扭扭捏捏,很是無奈地催促道,「快點。」
我只得轉過身去,心里像小鹿亂撞,可是他連踫都沒踫我,只是看衣服劃出的口子便推測出我傷口的深淺,點住我幾個穴道減緩了疼痛,又給了合適份量的冰凝露,囑咐身旁的侍女每次應給我怎麼上藥等等。
我听得許多,不由贊嘆道,「百里大夫,你懂的真多,又會醫術又會法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神仙呢。」
他用一種「懶得搭理」的口氣答道,「你想多了。」
「要不你教教我吧。我覺得你那些個陰陽異術挺玄乎的,有沒有那種被打了不覺得痛的法術啊……」
旁邊的侍女偷偷笑起來,百里大夫也有些忍俊不禁,「你的話果真越來越多了,你連天上的星星都認不全,還想學什麼法術。」
「天上的星星?那不是都長一個樣麼?還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好奇地問,連同旁邊的侍女也來了興趣。
百里大夫搖搖頭,「不僅不一樣,而且天上還有二十八星宿,每個星宿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含義。」
「那你說說看啊。」我提議道。
于是他耐心地講起來,「二十八星宿共分為青龍七宿,朱雀七宿,白虎七宿和玄武七宿,它們的名字分別是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張、翼、軫、奎、婁、胃、昂、畢、觜、參、斗、牛、女、虛、危、室和壁。」
他源源不斷地說出一長串奇怪的名字,著實把我和那個侍女給震住了,不過我仍然記住了其中幾個,心下微微一動。
「百里大夫,听見你說的這些我頭都要炸了。」那個侍女說。
我忙笑笑,「你那里有關于星宿的書麼?給我看看吧,剛好我能多學幾個字,在這里養傷也挺無聊的。」
他捋捋胡子沉思道,「確是有一本比較簡單的,你若感興趣我回頭叫人給你送來。」
「那真是太好了!」
百里大夫收拾起自己的小藥箱,對我說,「那我走了,你趕緊讓她們給你上藥,再不處理傷口會加重的。」
我直說「知道了」,旁邊的侍女又听了他的幾句囑咐將他送了出去。
不久百里大夫果然托人送來一本《星宿小記》,我閑暇時便會細細翻看。轉眼寒冬已過,雖然鳴悲泉地處荒原景色蕭條,但還是能感覺到初春的微涼和清新,空氣里滿是萬物新生的意味,不過就是風大了點,依舊是獨特的嗚咽聲。
我後背的傷口處理得很好,有百里大夫絕妙的醫術在也沒有留下疤痕。這段時間我已慢慢覺得沒什麼大礙,也沒人再來找我的麻煩,雖然和王子住在一起,但他很少再對我凶或是說些讓我糾結的話來,我感覺生活有了無比的安逸。
這日,我心血來潮見外面陽光甚好,便想出去走走,正巧看到阿壁帶兵操練回來。
「阿壁將軍,好久沒看到你了。」
他見是我,面癱的臉有了些許禮貌的笑意,「原來是阿月,你的傷怎麼樣了?」
「我沒事,已經好了。」想起阿珠至今還在被軟禁,我有些過意不去,「對了,上次阿珠的事……」
「你不用介懷。」他安慰我,「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已經過去了。讓她一個人靜靜心也好。」
我沒想到他如此豁達,只是阿珠的事疑點很多,不知道他有沒有發覺。
「阿壁將軍,能把你的刀借我看看麼?」
他有些疑惑,從腰間取下來問我,「這把麼?」
「是啊,看上去跟別人的不大一樣呢,很漂亮。」
他將刀遞給我,笑起來,「小心點,這是一把玄武紋瓖玉柄短刀,很鋒利的。」
「唔……看起來很精致,不像是伊舍的刀。」我將刀小心拔出鞘掂了掂,刀柄稍沉而刀面卻極其地輕,幾個小小的伊舍文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我滿意地笑笑,將刀收了回去,鄭重地還給阿壁,「真是很漂亮呢。」
他將刀重新佩回腰間,看了看我,說道,「許久不見,氣色越發好了。不過你即將成為王子的姬妾,還是少出來吧,多留在帳子里養養身體。」
我有些不敢確定他剛才的話,忙追問道,「你說什麼?」
阿壁見我這種反應,想是意料到可能說錯了話,便改了口,「沒什麼……叫你回去多多休息……」
我心里一沉,顯然我低估了赫哲王子,我應該早就知道,越平靜的生活越能醞釀出陰謀,看來我終究還是沒有躲過這場算計啊……
夜里下起了雨,稀稀拉拉擾得我無法安寧。我小憩了一會兒,只覺雨聲越來越大,風里的嗚咽斷斷續續,到最後竟還有白光閃過,隱隱中悶雷滾動,想是驚蟄了。
赫哲王子從外面進來,帶了些許濕氣,看見我已睡下,便自行進了內室歇息。我心緒紊亂,本來听到阿壁將軍說的話極其憤怒,可是後來一想與王子爭執是沒用的。上次我已經把話說到那樣的地步,他依然不為所動。
帳里熄了火,我感覺已經沒什麼動靜了,推測王子已睡熟,便坐起身來。可能是環境渲染,我心里一片悲涼。來這里已經有些時日了,什麼事都做不成,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幫大哥逃出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控制,我該怎麼辦……
心下倍感淒涼,我掀開帳簾走了出去。外面正是狂風亂雨,巡視的火把被悉數澆滅,到處都是如濃墨打翻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四周除了風雨寂寂無音沒有一絲生氣,像被血水浸染的胭脂河,像永遠暗無天日的老囚,我只感覺天地萬物間獨留我一人。
寒氣有些滲骨,帶著初春的清涼,貫入我薄薄的單衣。響雷乍起,一道慘白的閃電刺破蒼穹,瞬間照亮了沉郁的夜空。我的衣角和發絲被高高吹起,暴雨如注將我全身淋透了個遍,連著眼淚也一並傾灑而下,與雨水混為一體,心里的悲慟被放大了無數倍,我就著雨聲毫無顧忌地抽噎起來。
如今的我,孤苦無依身世飄搖,行差踏錯都會有致命的危險。
突然有人在背後輕輕地擁住了我,我偏頭一看,赫哲王子把下巴靠在我的肩上,正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雨水順著他俊朗的側臉流下,很快我們就被淋得睜不開眼來。
我心里一陣悲憤,用勁把他推開,向他吼道,「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要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啊!我現在是生不如死!」
他無聲地站在雨中,看著我歇斯底里,「你為什麼不說話!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願放過我!為什麼要來動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