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又是一陣忙亂,完全收拾停當後,翠雨閣多了很多擺設。我揀了幾樣別致精巧的小玩意欲送給惠妃,打理好了讓春兒捧著去鐘粹宮,到了那兒,胤祀也在,還有佳期。我偷偷沖她笑,她站在胤祀身後沖我擠擠眼。
俯身施禮,惠妃讓丫頭扶住我,「快上來給我看看,身上的傷好利落沒?才听見消息幾乎沒把我嚇死。」斜坐在軟榻上,惠妃拉住我的手細瞧上面一道深的疤痕。
「這可怎麼好,到底還是落下疤了。你這丫頭不讓人省心,別人出去好好的,你難得出趟遠道,就鬧這麼大件事回來。」又向胤祀嗔道︰「好好一個丫頭,這下滿身是傷,走時讓你好生看緊,還是這樣。」
佳期也嗔怪胤祀不上心。胤祀臉上掛著淡笑,看著我有些疼惜,才要開口,我忙打斷他︰「到了塞外,寶兒看著什麼都新鮮,自己莽撞了,怎麼能怪八阿哥。再說八阿哥不像我整天閑著,狩獵、護駕,皇上可離不了他。」說得惠妃笑了,「你呀,還是一樣,嘴巴甜、行事魯莽。以後啊也別走遠了,就在附近,我看著也省心。」
又是這話,我無從回答,只低頭裝羞。佳期拉著我笑道︰「可不是,走遠了我也舍不得,娘娘看著這京城里誰家子弟清俊優秀,配得上我這妹子的,可千萬給皇上提點提點。」難怪說女人天生有做媒婆的潛質,我看眼前這兩個,談到我的終身倒都比我興奮,可惜她們的目標不同。惠妃端起茶碗斜睨了胤祀一眼,但笑不語。
回翠雨閣的路上,春兒笑個不停,我奇道︰「你這丫頭瘋魔了?遇上什麼好笑的事也說出來我听听。」
她湊上前對我耳語,「看來娘娘對格格的事也頗上心呢。」
我知道她說什麼,只能搖頭,「你是怕耽誤了你,催我嫁人呢。」她嘻嘻笑,「奴婢只盼著格格有個好歸宿。」
我笑笑,有些茫然。是啊,翻過年去,就15了,真正的及笄之年,可我的心在哪兒呢?可在這紫禁城中?
回到翠雨閣,天暗了,我草草梳洗了睡下,卻久久輾轉難眠——關于婚姻,在這年代,真是太簡單不過了,兩家家長相定即可。可是牽涉皇族,那又是另一回事︰出身、樣貌、性情、利益關系,有哪一樣是省得了的?我真能在這種環境里生存,真能溶入三妻四妾的大家庭?說實話一點信心都沒有。越是愛一個人越是希望完美,越是愛越是強求,越是愛越是不能接受分享。如果一定要接受這樣的生活,是否嫁給一個不愛的人才算明智?
腦海里思緒繁雜,迷糊中我慢慢入夢︰夏季開滿格桑花的草原,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我赤足在草原上奔跑嬉笑,帶著花冠,白色的連衣裙在陽光下有些刺目。四周仿佛有人,可細一看又好象只是影子,飄忽不清。我突然感到害怕,覺得鬼影重重,才想叫時,周圍的影子幻化成實體,我自己卻越來越輕、越來越薄,變作空氣一樣的透明,他們全向著我跑來,高聲喊著「安如、安如」,我驚恐得尖叫,誰是安如?轉身欲跑,卻看見前面立著一面鏡子,里面是我,可是我不認識那個「我」,又熟悉又陌生,好象是我卻不是我。鏡里的「我」沖我笑,一忽會兒,鏡子又變成湖面一般,鏡中人的笑容隨著漣漪越變越大,大到變形,陡然間消失……
啊的一聲,我尖叫著坐起,滿頭是汗。春兒掌了燈,衣服也沒披慌忙過來,「格格這是怎麼了?」我一把抱住她,緊緊摟住,心在狂跳。我是不是變鬼了?是不是安如早就死了?是不是寶兒其實也死了?只是我變作鬼在她身上?我喊不出聲音,也哭不出來,憋得臉通紅。
春兒嚇壞了,高聲喊人,一時間翠雨閣燈火通明,小月走上前用力幫我拍背順氣,我只是用力抱緊春兒,想感受真實的熱度和生命。
第二天,我病倒了,持續的高燒,神智一時清楚一時糊涂。每次睜開眼,總看見眾人焦急的目光,我害怕去面對,閉上眼,繼續發燒,好象生病比生活來得更容易簡單。
春兒她們慌了神,報于惠妃知道,惠妃帶著太醫親自過來看,也嚇了一跳,最後層層上報,連康熙也知道了。下旨讓眾太醫匯診,說是風寒入侵、思慮過重引起的高燒不斷。其實發燒的時候我倒清醒了,我是不願面對而已,不能選擇又必須選擇的時候,無從應對,身體罷工了。
病中,迎來了康熙42年的除夕,那天的宮宴自是不能參加,宴散後,胤祀過來看我,身後但監捧著一盤隻果。
我坐起身,「這是哪兒來的?倒稀罕,這大冬天的。」
他過來扶住我,「南邊進貢的,皇阿瑪賞了我幾個,我也不愛這些,帶過來給你。」
我欣喜不已,自小生長在南方,每天離不了蔬菜水果。忙讓春兒拿去削皮,端上來已用小簽子叉上,我讓胤祀吃,他笑笑,「你吃吧,生病沒胃口,新鮮水果爽口,多吃些無妨。」
「那我可不客氣了」說著已吃了兩塊,滿口生津,清脆可口。只是病後無力,想要再吃已經累了,睡倒在枕頭上,微微喘氣。
「慢些,又不和你搶。這才出了事好些,又病一場,以後真是只能把你當紙人看。」他接過盤子,遞給春兒。
「我也討厭自己這麼虛弱,還想著那年元宵,偷跑出去玩的事。」
「還說,那年你才來,膽子也忒大了。」他笑著,突然抬手幫我整理散落在臉上的頭發。
我一怔,想別過頭,卻終于沒動。
「那年冬天過後,你也發燒生病來著,自己不知疼惜自己,病得也比別個駭人些。」
轉眼4年了,安如變成寶兒,10歲長到快15歲。還依稀記得剛進京時胤祀初封貝勒,年少得志,春風得意。如今他也老成得多,辦事沉穩、待人親和,不是當年什麼都沒有的八阿哥。
「都吃五谷雜糧,還不許我有個頭疼腦熱的?」我笑笑,又說︰「你快回去吧,府里還等著你過年吧?」
他一愣,捧過我的手細細撫模,半晌。
「明年,你也到我府里過年如何?」我猛抽手,他使勁兒抓住沒放,「你這麼個性子,不捆在身邊,總是不放心。」
如果我是佳期,如果早上幾年,我也許會很開心吧,可惜我不是佳期,這也不是康熙37年,听他這麼說,我突然覺得嘲諷。
「八貝勒不放心的人以後怕會越來越多,寶兒就不給貝勒爺添麻煩了。」
他的笑突然散了,眼底有隱忍的難過與傷心。
「從你來了,這些年……罷了,原來你不知道我的心。」
我冷笑,「你的心?別提心,這世人,誰把心放在首位?」略頓,他還要說,我擺擺手,「貝勒爺請回吧,寶兒累了。」
他定定看我,我別開臉對著牆,良久,只听他一聲輕嘆︰「也罷,你還病著,是我焦躁了。」
我不看他,閉眼裝睡,卻還是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淚——不是不愛,前塵往事,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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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金堅︰關于88的名字,那個字我打不出來,查過字典與同「祀」,因此偷懶了。
至于我和琳瑯,琳瑯是我寫文上的姐姐,我是琳瑯年齡上的姐姐。嘻嘻~
TO奢侈情緒︰謝謝你的歸納總結,幾乎包含了寶兒和四四的對手戲。
TO四四黨︰說實話,寫到四四我是非常誠惶誠恐,就怕描寫不到位,刻畫人物不深刻。所以大家多提意見。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