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婚宴,我帶著鐘粹宮惠妃準備的一批批東西去了,回來的時候天色漆黑、星星點綴,只是我已醉眼朦朧,不為酒醉,但為人醉。
偷偷的,我跑到里屋看新娘子,刺目的大紅、莊重的禮服,龍鳳燭時不時發出喜悅的 叭聲,每樣東西都在應該在的地方,喜娘們打扮精致、表情認真,站在旁邊恪盡職守。初夏的夜晚,已經開始悶熱,佳期掀開喜帕一角,一屋的紅,印得她的臉也紅了,鼻端細密著細小的汗珠。
我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她先開口了,「你說從今兒以後我就是胤祀的福晉了?」說完自己又吃吃的笑。
我苦笑,是啊,這大紅的婚房、這精致的八貝勒府,從此都是他們的了。我呢?皇宮是皇帝的,後宮是後妃的,我只是我自己的。
「你們要幸福。」悶了半天,我說出這麼一句太現代的話,又接不下去了。佳期微一怔,笑了,發自心底的。今晚她真美,這麼笑著的她更美。果然新娘子是不同的,而我,只是今晚最不起眼的小龍套,正參與著胤祀最重要的人生戲碼之一。
胤也喝醉了,和我一起乘了馬車回宮。他醉到在座位上,臉紅得可怕,閉著眼,睡著了。倒是個乖孩子,喝醉了酒也不鬧騰,我解開薄披風給他蓋上,他卻忽然睜開眼,抓住我的手,眸子黑而晶亮,「等我大婚的時候,你可要在房間里好好坐著等我,別猴急跑出來瞎鬧……」
我輕笑,欲打掉他的手,「醉得不知道說什麼醉話,懶得理你。」他抓得更緊了,眼楮卻又閉上。沒過多久,勻長的呼吸聲證明他真的睡著了……
第二天,我在我的小院里種了一捧金銀花,天天澆水、整理。雖然不像從前常出去閑逛,卻比從前黑了一圈。惠妃看著直說雄,可是我的身體卻比從前好了,她這才不說什麼,有時也會過來看看院里的花草。到金銀花開的時候,是深夏了,一朵淡白的間著一朵淡黃的小花,散發出好聞的清香。我發現,我沒有忘記,卻終于釋懷。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康熙的妻子之一、十三阿哥的生母——敏妃去世。整個後宮都肅慕沉寂起來,敏妃所在的景仁宮,下人忙著準備披麻戴孝、布置靈堂、舉辦法事。惠妃及各宮主位也忙著參加各種儀式,準備各種喪禮,皇家的葬禮和婚禮一樣熱鬧。一個人去了,不管熱鬧多久,最後還是歸于沉寂,真正懷念她的人有幾個?康熙甚至不用出席自己妻子的葬禮。
我和敏妃並沒什麼交集,甚至沒見過她那個出名的兒子——十三阿哥。只是目睹繁華後的凋零,不是不感慨的︰這深宮,最不缺的,就是青春,就是美貌。總有人前僕後繼想繼承你的地位、身份,甚至感情。景仁宮不會空多久,新的妃子就會搬進來,一切又如常進行。一輪又一輪,生命不斷的輪回,這個世界不論任何年代,正常的秩序從來不會因個人打亂。人活在世上,到底是孤獨的。
敏妃的法事熱鬧了一段日子,之後,一切又恢復平靜。各宮的主子也越來越少提到她,她徹底的死了,不但是身體,也從人們的記憶里死了。只是不知道,那個她和很多女人共同的丈夫——康熙,是否會在心里某個角落給她留一席之地?
那天,用了晚膳,我一個人慢慢走到御花園,一路上有太監們撐著宮燈,雖然天黑了,並不覺得可怕,倒是比屋內涼爽舒服得多。我很奇怪後宮的女人們都不愛出來走動,每天坐在椅子上不是沉思,就是讓宮女捶腿;或者找些新鮮花樣隨便繡幾針,沒心思了又扔給低下人完成;最文化的活動莫過于找幾本佛經抄抄念念,保今生、盼來世。
找個偏僻的角落,席地坐在草地上,黑暗包圍著我,不用擔心被人看見說我沒規矩。我想起胤祀,還有佳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圍坐著用膳?還是紅木案前,添香?
胤祀,幸好我沒真正愛上你,或者說你沒有給我機會讓我深陷其中。佳期是那麼一個勇敢明朗優秀的人,她應該得到一種完整的幸福。這種幸福,也許這世間只有你可以給她吧!
這邊正胡思亂想,那邊耳邊突然傳來悠揚清越的蕭聲。聲音離我不遠,應該就在近旁。我微微探出頭,看見一個男人的背景,對著遠處的景仁宮,吹奏著一曲曲帶著淡淡憂傷的蕭曲。我躲在他身邊的角落中,夜暗了,御花園內寂靜異常,只有一曲曲悠揚的曲目不間斷的在林間傳揚。不知道除了飄蕩著的靈魂,我是否是唯一諜眾?
「你在靠近人間的陰間,看著我」
「我在靠近陰間的人間,看著你」
「生與死的距離,不過是一張紙」
「你的愛,永遠守候著我」
鬼使神差,我輕輕的念出了這首詩。曲子停了,那個背景慢慢轉過身,看向我躲藏的地方。他走向我,是個少年版的康熙︰容長臉、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著,鼻子挺秀。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我注視著他,輕輕的重復,「你在靠近人間的陰間,看著我。」
他微怔過後,嘴角扯了一個痞痞的笑,徑直走到我跟前,一甩袍襟,也席地坐在我身旁︰「你這說的是什麼?又不是詩,又不是詞,連個元曲也算不上。」
我撥弄地上的草,「這不是詩,也不是詞,更不是元曲。這,只是,心聲。」
笑意從他眼底散去,「你知道我是誰?」
我笑︰「你是在靠近陰間的人間,守護著自己額娘的那個人。」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想我也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鄂克魯的獨生女,皇阿瑪御封的固山格格,鄂寶兒。」
眼前這個明朗的少年,不同于胤禛的深沉,不同于胤祀的隱忍,不同于胤的爽直,他眼底眉梢流露出的,全是光明磊落的大氣。真奇怪,這麼小的年齡,敏妃又才過世幾個月,他竟能看得開?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指著遠處的星,「她也在靠近人間的陰間,看著我。」
我不語,起身拍拍塵土,「我走了」
卻听他叫了一聲「四哥」,黑暗里緩緩步出另一個人,正是四阿哥胤禛。別人是被暗夜所融,胤禛是與暗夜融為一體。他沖十三阿哥微點了下頭,看向我,眼神帶著些探究和分析。我坦然對之,這樣的夜晚不適合規矩,我沒行禮,他也沒再提起。
良久,他說︰「十三弟,回去吧,一會兒宮門下匙,我也得走了。」轉身拉著十三欲離開。十三回頭看我,又看看胤禛,「四哥,不然你先走,我把寶兒格格送回去就回宮。」
我听到胤禛輕笑,「宮里這幾條路,怕這個野丫頭比你還清楚些……」沒風度的家伙,我跺跺腳沖他的背景喊︰「是啊,有規矩的人和沒規矩的人待一塊兒,自然也沒規矩了。不勞您大駕,我自己會走回去。」說完也不管他們反應,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