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我存呆呆站在黑暗中,兩手里濕濕的,不知是自己的汗還是郭玉塘的淚。
夜深了,林我存的擁抱始終沒有跟著過來,郭玉塘抽噎著睡著了。
第二天,陸道安接了皇帝的旨意,要他到管家去接一個人。
听了聖旨,麴姨娘有點詫異︰「難道德妃娘娘改了主意,想叫個原來侍候她的人去陪她?」她忙叫春光收拾打扮了一下,跟著陸道安去。
春光對大場面倒是歷來不懼,見了紫禁城的金碧輝煌也只是張大眼楮看看,跪倒在皇帝面前時才吃了一驚,她還記得這個人和重光寺前面發生的那件事,為此二少爺還借機***擾了二少女乃女乃好久油。
這時正是午飯時分,御書房里靜悄悄的,宮女太監們全部被驅開了,只有皇帝的那幾個貼身侍衛在外面巡邏著。
皇帝單獨召見一個小丫鬟,這不免讓人十分好奇郭。
「你叫什麼名字?」
「春光。」
「你跟了德妃娘娘多長時間了?」
「德妃娘娘嫁過來……第二年的中秋節過後,我就去侍候德妃娘娘了。」
「一直到她入宮前?」
「是的。」
「那她嫁到管家前的下人呢?」
「宗媽媽和芫均已經嫁人了,小曲跑掉了。」
「這就好,你把從你侍候德妃娘娘起這些年的經過全部說一遍給我听。」
「全部?」
「全部。」
春光口齒本也伶俐,一想皇帝這麼隱蔽地將自己接來,顯見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一來就詢問二少女乃女乃的過去,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是想挑剔二少女乃女乃的過去不成?
「那可要很長時間。」
「這倒不妨,你說得越詳細越好。」
「我說的話不會影響德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吧?」
林我存失笑,郭玉塘還真養了個好丫鬟︰「不會,絕對不會。」
他略一思忖,對這個忠心的小丫鬟說了實話︰「德妃進宮之後,一直郁郁不樂,朕心里難受,想要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好對癥下藥,解開她的心結。」
春光吁了口氣,這就好,二少女乃女乃這些年的遭遇還真值得說上一說。
听著春光的講述,林我存的眉頭越蹙越緊,郭玉塘過的這叫什麼日子,當時蕨兒在徐蘿面前說的那些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講到郭玉塘為保管家人的安全,自願被那強盜凌辱,林我存的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了,這是什麼樣的遭遇啊。
講到管俊武不但不體諒郭玉塘的付出,反而覺得是傷了他的顏面,因而對郭玉塘大打出手並施以強暴時,林我存終于忍不住向桌面狠狠一擊︰「該死的管俊武!」
「所以,二少爺死了,我們都很高興。」
原來郭玉塘過的是這樣的生活,這就是她昨夜說的那些話背後的故事。
林我存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了,那些事像一塊石頭重重壓在他的心上,原來郭玉塘背負著這麼多這麼沉重的事,怨不得她連自己也不願相信。
「好吧,你先回去吧。不過,如果讓你進宮來侍候德妃娘娘,你願意嗎?」
「願意。」
林我存揚聲招呼陸道安,來帶了春光出宮去。
林我存站在御書房門口,仰望著藍天白雲,覺得剛才听到的那些話真不像真實的事,可是,它們偏偏發生在自己愛的那個女人的身上。
有了這些細節,他終于知道郭玉塘那種不安全的感覺來自何處,也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她重新接納自己。
真笨,自己怎麼早沒想起從別人口中了解郭玉塘的過去這個辦法來呢,要是早一點知道了,兩人之間的感情也不用再走彎路了。
郭玉塘一覺醒來,心口憋悶,覺得昨夜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對林我存傾述了自己內心的傷痛,可是醒來後殘存的記憶和眼楮的脹痛又使她覺得這不是一個夢。
「黎風,昨夜皇帝來過嗎?」她終于忍不住問太監。
黎風面不改色,恭敬地回答︰「回娘娘,昨夜皇上來過。」
郭玉塘頓時懊喪不已,自己的心事原本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的,那會使自己在他們面前太軟弱,說不定還會給別人以可乘之機,肯定是昨夜林我存的肺腑之言讓自己心軟了。
不過,說都說了,也收不回來了,只能說幸好是林我存而不是別人。
郭玉塘把此事丟朝一邊,不去想了,既然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那麼後果只能由自己承擔,林我存知道了又怎麼樣,如果他為之感動的話,那昨夜早就上床來抱住自己,安慰自己了,可見那些話說了也是白說。
想起昨天賞花的不盡興,郭玉塘自去花園里消磨時間,長生宮里小花園的花也開得挺好。
林我存處理完公事,到長生宮去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郭玉
tang塘正坐在桌前梳著頭發,唉,在這里洗頭就是麻煩,還不能剪頭發,要不,剪成個齊肩短發那該多輕松。
她想起了久遠的前世,露出了恍惚的表情,林我存止住宮女的傳稟,走進屋里來,正看見鏡中郭玉塘的表情。
從山上的時候起,他就發現,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時離自己很遙遠。
郭玉塘從鏡中也看見了林我存,她收斂了之前的神思飄忽,微微笑著,打算站起身來。
林我存上前一步把郭玉塘按坐在凳子上,看見她的一只手剛把梳子擱在桌上,就拿起梳子幫她梳頭。
他手里握住那一把長發,發絲間還有點潮濕,頭發很順滑,他一下一下地梳著,兩人沒有說什麼話。
屋里的燭光極其明亮,梳著梳著林我存一眼看見郭玉塘頭發里竟然夾雜著一根根銀絲,她竟然有了白發!她比自己還小好幾歲!林我存的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郭玉塘從鏡子里看見了他的表情︰「你怎麼了?」
「你有了白頭發。」
「喔,大概是上了歲數了吧。」郭玉塘毫不介意,順口說著,這些年自己勞心勞力,後來又營養不良,身體都極瘦,何況那頭發呢。
林我存見郭玉塘不以為意,心里益加難受,她是怎樣才養成這樣豁達的心態?
「玉塘,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郭玉塘遲疑了,說「能」好像有點違心,說「不能」,他大概又不高興。
「這麼說吧,皇上,」郭玉塘決定還是說實話︰「現在比不得在山上那時,你我所處的地位已經不平等了,各自的生活標準也不相同,想要跟以前一樣也就不可能了,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我們可以維持著表面的和諧。」
林我存雙手摟住郭玉塘的肩膀,兩眼就定定看向鏡中的郭玉塘︰「你在我心目中跟她們兩個不一樣。」
郭玉塘本想調侃兩句,把這個沉重的話題扯開去,可是一看見林我存的眼楮,就覺出了他今天的異常,她雙手反上去蓋住林我存的手背,撫慰般地拍了一拍,沒有說話。
林我存低頭把她的頭發放到唇邊吻了吻︰「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常常想不起來要自稱‘朕’。」
郭玉塘的心跳了起來,林我存這是在暗示什麼?
林我存回過頭去,示意宮女太監出去。
「你幫我逃走以後,我就想著像你說的那樣,到處走走,見見世面,你猜我最先想去的是哪里?」
林我存並不是要郭玉塘回答,又自顧自說下去︰「我就先去了殷嶺縣。」
郭玉塘睜大了眼楮。
「而且,很巧的是,才一進縣城,我就攔住了你哥哥乘坐的受驚的馬車,避免了他的受傷,因為大澤摔傷了,所以我在你家里做了好幾個月的工。」
「真的?」郭玉塘來興趣了,自己還真不知道兩人分手後林我存的經歷。
「我在你家里目睹了小少女乃女乃被你家人逼上絕路的經過,覺得十分憋悶,後來就走了,當時侍候小少女乃女乃的那個丫鬟珠兒也偷偷跟著我走了。」
「我們一路上打工走著,我當時的想法是游歷了差不多就進京去,離你近一點,但到了西陵府的時候,我病倒了,正好遇上了書繁救了我……書繁就是貴妃景書繁……我在她那里住了好久,有點貪戀那種被她閑養的日子,直到書繁要為我找一個門路去做事,又听到了下人的風言風語,我這才下決心去從軍,這大概也是受了你的影響。」
「我走的時候,就留書告訴她,等我做出一番事業就去接她,珠兒也就留在那里給書繁做丫鬟……現在她也跟著書繁進宮來了。」
「所以,你不要對書繁吃醋,當年沒有她,我就病死了,我現在接她進宮來,也只是對她的一種回報,現在仔細想想,我那時年輕,對她還是**上的迷戀多些,絕沒有對你這樣深的感情。」
「我參加的是永定軍,當時率軍的副將是左含香,他現在是柱國上將軍,在廣濟一戰中他曾經救過我的命,後來經他的舉薦,我被任命為鋒翼軍的部將,在跟後周的一次戰役中,救了鋒翼軍將軍裴顯達,射死了後周大將萬俟孔,被提拔為鋒翼軍副將,後來就被任命為萬敵軍將軍,到京里接受賜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