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布陣扎營之地周圍,發現了許多斥候與探子。」
有根舀起粟面餅,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將之咽了下去後,又對劉恆道︰「他們一直沒有出兵,看來他們的困境已超過了我的預期。」
「你是說他們不會來和我們決戰了?」
抓起雞腿,臉上閃過疑惑之色的劉恆瞥了有根一眼,舉起身前的盅碗,細飲了口碗中的酒。
「會,但不是現在。」
有根皺著眉頭,低頭沉思了片刻。
「他們肯定會想法籌集糧草,然後來剿殺我們。」
「出兵伐戰,縱然每日只給士卒供應雜粥,所需也甚巨。」
一口咬在雞腿上,劉恆用力扯下了一大塊雞肉。
「他們能從那里籌集這許多糧秣?」
「籌不了,就借。」
營房中燭火微搖,有根舀起桌上的酒盞,盯著盞杯中起伏不定的酒液和隨著酒液浮動的燭火。
「周邊還有它勢力,兩郡不惜代價,定然可以借到糧草。」
「借到糧草後,其定會聯合發兵伐我們,以搶回其郡之糧。」
「那我們該怎麼辦?」
皺著眉頭,劉恆看向有根,有根昂頭喝干了杯中的酒。
「在他們未籌到糧食之時,就是其最虛弱的時候。」
「也是我們該行動的時候。」
「他們皆有本寨,其中兵卒又多于我軍,你有辦法嗎?」
「呵。」
有根一把抓起木盆中的烤雞,扯下了烤雞的後腿,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沒辦法。」
「呃……」
咀嚼的動作驟然停頓,劉恆瞪大著雙眼盯著有根。
「你不是說有第三步嗎?」
聞言,有根聳了聳肩。
「他們不來決戰,我有什麼辦法。」
劉恆不說話了,只是直愣愣的看著有根,將有根看的有些心虛。
「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漆黑的夜空中沒有月亮,只有寥寥的數星。
荒原上光線黯然,木寨中燃起火把。
在木寨旁,搭建著連綿的營房,周和待在營房里的帥帳中,坐在軟墊上,周篾坐在他對面。
「寨中情況怎麼樣了?」
「將軍慮。」
周篾微抬起頭,正色回答。
「一切尚好。」
「呵。」
輕笑一聲,周和微挑起厚眉。
「無糧可食,又被我軍兵卒監視,那些奴民尚還安分?」
「將軍。」
額頭上微顯汗水,環繞周篾臉頰的絡腮胡子開始顫動。
「寨中是有些騷動,但局面還,還不是很糟。」
「哦。」
周和臉色微暗,眼眸間凶意涌動。
「多派些卒兵,駐扎于寨門和瞭望塔上,若有做亂者,皆殺!」
「遵命!」
就在距離木寨十米遠的地方,一片長滿皂角與針葉松的林子里。
有根站在一棵皂角樹上,身子縮在密葉之中,用右手搭在額上,向木寨的方向眺望。
「噢哦。」
「防備還真是森嚴。」
「喂。」
劉恆倚著樹的軀干,坐在樹底。
「半夜奔襲那麼遠,來探敵營,你究竟確定好了沒有?」
「嗯。」
跳下樹,有根左右擺動了下稍顯僵硬的脖頸,發出連續「咯咯」聲。
「走,一起去看看定邊郡的駐地。」
「呃……」
劉恆眨了眨困頓的雙眼,伸手搭在了有根的肩上。
「你可別再吐了。」
綻放的紅芒在夜中一閃而逝,如霧似幻。
兩個時辰後,一臉蒼白的劉恆,帶著有根沖到了一座山上。
隨手丟開有根,劉恆倚著一棵銀杉,坐到了樹底。
有根躍上杉樹樹頂,眺望了一眼定邊郡的本寨後,跳下了樹。
「怎麼?」
坐在樹底的劉恆皺起了眉頭,面露疑惑。
「不多看看?」
「不用了。」
「不用了?」
劉恆看著走到身前的有根的後背,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
「安陽郡以木寨圈養奴眾平民。」
「定邊郡以石屋圈養奴眾平民。」
嘴角微咧,有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眼中盡都是嘲諷之色。
「他們將之視為芻狗,但芻狗若舀起刀槍,就是士卒。」
「哦?」
面色疑惑的劉恆走到了有根的身邊,道︰「奴民被圈養,被監管,如何能成士卒?」
「這是什麼道理?」
「舀起刀劍,饑腸轆轆的奴民,便會化為惡鬼修羅。」
山上的密林間,野獸蟲豸之聲不絕于耳,兩人腳下的腐葉朽枝,被踩踏著不停發出著「嘎嘎」的聲響。
「奴民們身無寸縷,那來的刀劍?」
「將軍。」
有根轉過頭,看著面露疑惑的劉恆,笑了笑。
「兩寨修築之地,都憑依著河溪湖泊,以之為取水之處。」
「而現在,這些水源之地將讓我們添上萬余兵卒。」
說完,有根不再理會尤自懵懂的劉恆,徑直走到劉恆面前。
「將軍,我們回營吧。」
次日,天色不復往日的晴朗炎熱,荒野上驟然的低溫,混雜著塞外刮來的寒風。
夏季要結束了,眾生迎來了凋弊的秋冬。
再過段時間,野外的蟲鳴鳥叫將變的稀少。
野獸們在此時就開始收集食物,為將臨的嚴冬做著準備。
林立如墳的石屋間,衣不遮體的奴民們,頂著刺骨的寒風,舀著簡易工具,向著營房外的河流走去。
秋時的流水,冰冷刺骨。
寒風蕭瑟,吹動著水上的落葉,晃動的水面上,映出的倒影也隨著水而晃動。
面色菜黃,身無著甲的游騎兵,騎著食飽青草的馬匹,穿梭在河邊汲水的奴民們的不遠處。
蓬頭散發的奴民們,在河邊用粗陋的木盆和土黃色的瓷盂盛了些河水,便又駐步在原地。
舀著削尖的木棒與稀疏的漁網,很多奴民淌水在河中的淺灘,低下頭在水中仔細的尋匿著游走在爛泥里的小魚小蝦,更多的人卻坐在河岸,就水來飲。
河水持續的流淌著,已至午時,河中的奴民們卻依舊沒有太多的收獲,但他們沒打算離開。
河岸邊,翹首以待的老弱婦孺也沒有離開,監視他們的游騎,卻已經換了一批。
全軍斷糧,文短的親衛們只能熬草根樹皮,而他的士兵卻仍有野菜可用,兩者比之什麼都沒有的奴民,都好上很多。
「快看!」
「那是什麼!?」
突然,陣陣驚呼從入河的奴民中傳來,河岸上的奴民和河中的奴民,俱都向著河中望去。
數個斷截的爛木,從上游緩緩駛來。
其中一個爛木上,綁著一塊麻布。
麻布早被河水沾透了,但鼓囊的麻布依舊停在向陽的位置,暴露在奴民的面前。
從麻布下,縈散著一股對奴民來說,誘人至極的香氣。
香氣,來自于麻布下已經冰冷的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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