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帶著小東北奔馳在五月上午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從幼兒園出來就一路往北開,連續穿過三個路口之後,車輛驟然擁擠了起來。
「別他個大舅子的!」小東北指著右邊的一輛正在搶道的出租車對常歌下了命令。
常歌就別了一把,還別的很徹底,差一點兒就把人家別熄火了。
小東北像個小孩子似的拍著手大笑了起來,又指著左前方一輛想從車前擠過去的哈弗h3說︰「再別他!他還想並線,就不讓他並!」
「人家可是suv……」常歌雖然嘴上抱怨著,還是往右帶了一把,一轟油門超過去半個車頭,又往左一擠,這次可是真把人家別熄火了。
被一輛這麼小的汽車別熄火了,哈弗h3非常生氣,在後面拼命的按著喇叭示威,小東北得意的從車窗里伸出手,沖後面豎起了中指,得意的大笑著說︰「滾犢子去吧你!」
常歌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除了說話的口音里有東北味,我還真沒听到過你講東北方言。」
小東北一邊用小眼楮專注的搜尋著下一個目標,一邊漫不經心的說︰「我從小就從家里出來了,全國到處亂跑,口音早就變味了。」
「滾犢子是什麼意思?」常歌問。
「翻滾吧我的小牛崽子寶貝兒蛋。」小東北溫柔的模了模常歌的頭,又發現了一個目標,「別他,別他,大舅子的,閉著眼往哪兒開呢。」
盡管一路橫沖直撞還是沒能闖過這個路口,常歌嘆著氣只好在紅燈前面停了下來,然後瞪著小東北不說話。
「你瞪我干什麼?」小東北伸出手指在常歌的額頭上戳了一下。
常歌嘆了一口氣,冷冷的說︰「一會兒後面肯定會追上來幾十輛車。」
「追上來干什麼?」小東北好奇的問。
「當然是來揍我的!」常歌沒好氣的說。
小東北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用力拍著常歌的肩膀說︰「沒事兒沒事兒,咱們這不是趕時間嘛。要是有人揍你,有你姐姐我幫你擋著,你不要怕。」
鸀燈快亮起的時候,小東北看見並排的直行車道上第一位置停著的是一輛軟頂敞篷式的大奔,就氣不打一處來的說︰「等下再別他一把。」
「放屁,」常歌哭笑不得的說,「都是直行的怎麼別?」
小東北氣哼哼的說︰「那也不能讓他這麼得意了。」
常歌忍不住說︰「人家招你惹你了?人家哪里得意了?你神經病。」
「你別是不別?」小東北瞪起了眼楮。
「就不別。」常歌也瞪起了眼楮。
鸀燈一亮起,常歌就壓著半離合猛踩油門,一下子就把慢吞吞加速的大奔甩在了後面,小東北很滿意的拍了拍常歌的肩膀,隨即又指著一輛右轉過來的馬自達下了指示︰「別他。」
馬自達的駕駛員卻是個美女,從右邊轉過來直奔著左邊的車道拐了上去,常歌降低了車速,等美女並好了線才開始加速。
小東北不高興了,使勁的擰著常歌的胳膊罵了起來︰「你大舅子的!看到漂亮女人你就讓,你真不要臉!」
「你大妗子的!」常歌也罵了起來,「女人是不能別的,知道麼?你別人家,人家要能反應過來避開你才行。女人開車的全都是白痴,你別她她也不會反應過來,就會撞到一起去,懂麼?」
「放你的屁,你就會找借口。」小東北咬牙切齒的使勁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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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傅的小胡子和頭發一樣油光光的,在驕陽下反射著光亮,和小東北的眼鏡片在喧囂的街頭交相輝映。常歌對于太強烈的陽光有一種厭惡,就像是怕見陽光的吸血鬼。常歌想抬頭,陽光卻太刺眼,放平視線卻又被張師傅的胡子和小東北的眼楮反射得眼花,只好垂下頭去看著帕薩特和校車緊緊貼在一起已經完全變形了的保險杠。
張師傅把濃濃的煙吸進去又吐出來,煙霧飄過他的小胡子又絲絲縷縷的飄散到空氣中︰「他女乃女乃的,我正停在這等著紅燈,就听後面‘ 鐺’一下,把我頂上了。」
「這是輛公車吧?」常歌看著帕薩特的車牌說。
張師傅搖著頭嘆著氣︰「應該是的,開車的那家伙說還要趕著去辦事,把車丟在這里直接就跑了。」
「他追尾,他全責。」常歌把煙頭丟到地上碾滅了,然後把肺里面最後一團煙使勁的吐了出來,「那你就等保險公司來處理吧,我先把孩子們送去幼兒園。」
「你這車真不一定能坐下這麼多人,我應該把我的車鑰匙留在幼兒園的,好歹我那輛車比你的車要大一點兒吧。」張師傅看了一眼常歌的小汽車,掰著手指算了一下,又說,「兩個老師六個小孩,盡量擠擠吧,別讓交警看到就行。」
常歌看了看校車里面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車內的空間,說︰「小孩倒是不佔地方,主要是大人……」
小東北馬上就瞪起了眼楮︰「我要是不跟著你來,就怕你連地方都找不到。」
「沒錯。」常歌忽然笑了,沖著小東北眨了眨眼楮,「但是回去的路我肯定能找得到,所以……」
「所以什麼?」小東北問。
常歌躲到了汽車的另一側才說︰「所以我就不再需要你了,你自己走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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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們都跟著老師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去了,常歌站在台階上抽著煙看著自己的車,好久沒洗車了,車身布滿了灰塵和泥點,就像是剛跑完一趟潘帕斯拉力賽。
常歌正盤算著等一會兒怎麼把車洗一下最省事,隔壁的賓館大門里卻忽然走出一個人來,高高胖胖的身材,黑里透紅的臉,歪戴著一頂骯髒的棒球帽,赫然竟是失蹤了好幾個月的茅老板。
常歌忍不住喊了一聲︰「茅老板,好久不見啊。」
茅老板一愣,看到了常歌,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混不自在的干笑著說︰「是啊,好久不見了,幼兒園怎麼樣了?」
常歌用鼻子「哼」了一下,沒搭理他的客套話︰「你茅老板可真夠忙的,怎麼找你都找不到。」
「嗨,我就是忙啊,我一直都在外地干活。」茅老板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咳嗽了兩聲吐了一口痰,又說,「過年前我一直都在蚌埠,這幾個月又在濟南忙了一陣,明天我還要去商丘,一點兒時間都沒有。」
「是麼?」常歌淡淡的笑了笑,冷冷的說,「那你現在有時間,不如現在就把咱們的事情先辦完,免得明天我又找不到你了。」
「咱們的事情?什麼事?」茅老板一臉愕然的問。
常歌盯著茅老板的小眼楮,面無表情的說︰「借條,三萬。」
茅老板還是一臉的愕然,撓著棒球帽下露出的一點頭皮,皺著眉頭說︰「什麼借條?什麼三萬?什麼時候的事兒?」
常歌冷笑了起來︰「你又不記得了?你的事太多太忙,又忘了?」
「我天天都忙得暈頭轉向,哪有工夫記住那麼多事啊?」茅老板又干笑了兩聲,又吐了一口痰,「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哪時候的事?」
常歌嘆了一口氣,一字字的說︰「要是你忘了,不妨進來坐一會兒,咱們這麼久沒見了,不如好好聊一聊。」
「下次吧下次吧,我還有事,我現在就得走。」茅老板一邊說一邊就走下了台階。
常歌皺起了眉頭說︰「下次你又要消失了,寫張借條也用不了五分鐘,耽誤不了你的時間。」
「不行不行,我真的趕時間。」茅老板匆匆忙忙的往路口走去,回頭對常歌擺了擺手,「下次下次,我下次回來一定寫。」
常歌眼角的肌肉跳動著,默默的看著茅老板消失在路口。
「怎麼回事?他還沒給你寫借條?」大廚從大廳里走了出來,給常歌遞了一支煙。
常歌接過煙來沒說話,大廚又說︰「他這不是來了嗎,你怎麼不讓他給你寫的?」
常歌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他不寫我能有什麼辦法?逼他寫?揍他一頓?他要走,我難道不讓他走?難道要把他綁進去麼?」
大廚也嘆了一口氣,說︰「要他給你寫借條,這件事我覺得太難,太不靠譜了,這附近的人都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玩意兒。」
「我也算是比較聰明比較有辦法的人,大多數的事情我都能想出辦法來解決。」常歌又嘆了一口氣,問大廚,「但你知道我對哪兩種人毫無辦法麼?」
「哪兩種?」大廚問。
常歌抽了一口煙,把煙霧吐到了五月中燦爛的陽光下,面無表情的說︰「有關部門的人和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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