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外婆仿佛要比這照片上老得多。一個滿臉皺紋，走路戰戰危危的老人，總是喜歡坐在客廳背光的一角，等著她兩個孫子回家。讀小學的時候，下午放學回家，上樓梯時，心蓉總是喜歡把腳步踏得響響的，然後就听到外婆在喊︰「蓉女，蓉女蒼老悠長的聲音在屋里回蕩著。
她蹦跳著跑進二樓客廳，撲到外婆身上。外婆總是慈祥和藹的，比媽媽少了些嚴肅和憂愁，心蓉最親她了。外婆拉著的手站起來，一邊拉開窗簾，一邊問道︰「蓉女，你表哥呢？」
「他跟同學去操場上玩了
「這孩子，放學了也不肯回家，到處跑。我們不要理他了，你熱吧，快去廚房冰箱里拿糖水來喝外婆無奈地搖著頭。
窗簾完全收攏，淡淡的光線漫進來，照在褐色的綠豆糖水上，一閃一閃的光亮浮動著。南方的夏天異常燥熱，于是冰鎮的糖水就顯得特別的美味可口。外婆灰白的頭發在夕陽里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淡黃，她時不時還會嘮叨︰「蓉女，快吃海帶，挑挑剔剔這個不吃那個不吃，怎麼長得大？吃完後，我們上四樓煮飯，等你媽媽下班後，再炒菜吃晚飯
記憶中外婆總是坐在藤椅上，笑盈盈地看著她，時不時還模模她的頭發，忽然之間就會輕嘆一句︰「唉，跟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模印出來的餅似的。只不過不要似你媽那樣的命笑容也慢慢地凝固在臉上，好久才又發出一聲長嘆。
而她則每吃一口糖水差不多都停下來，半是討巧半是俏皮地叫道︰「外婆」，「外婆」，「外婆」……仿佛這樣重重復復地叫著，有著無窮的樂趣。
外婆也不厭其煩地應著︰「哎」，「哎」，「哎」……仿佛這樣應著也是一種樂趣。
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外婆慈祥的笑容上淌過兩行淚水。那時她雖小，卻也朦朦朧朧地懂得，于是鑽進外婆的懷里，幫她擦眼淚。唯恐外婆再流淚，小小的人兒急忙一本正經地安慰外婆︰「外婆听話，不要哭了，我會乖乖听媽媽的話
現在想想越發叫她覺得世事滄桑。也是這個時間吧，或許還要早一些，還是這個客廳，可是外婆卻只能永遠掛在牆上了。
迷糊中，心蓉仿佛听到舅媽叫她吃桔子，舅父卻道︰「吃什麼桔子，蓉女，快上樓，你媽在等你吃飯呢
這剛好合了她的心意，于是站起來告辭︰「那舅父，舅媽，我先上去了
舅媽也跟出來幫她摁亮樓道的燈，白熾光管的光線一片慘白，照在帶上歲月殘痕的樓道。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去，又響起了似曾相識的腳步聲，卻少了些童年的輕快，多了一份沉重，也不知外婆是否還听得出是她。
一段兩層的樓道，她總是疑心外婆還在屋里叫她。可側耳細听，只隱約听到一陣陣新聞播音員的聲音，報道著事故生死，卻沒有一點感情。仿佛有一陣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突然清醒過來，心里一陣荒涼，明白外婆早已不在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