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風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無盡的黑暗,讓他不知究竟置身何處。他只覺自己在漫無邊際的游走,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無邊的孤寂籠罩在心頭,讓他記不起自己是否還有家人,是否還有朋友……
「這是哪兒?」風沖小聲問著自己,「這究竟是哪里?」
……
血月漸漸西歸,西北高天上的黑虹越發顯得低沉。
道淨身背風沖,腳踏積雪,大步疾行在荒道上。肩頭的小二滿面愁容,一聲不吭,偶爾回頭看上幾眼緊跟于後的元琳和阿彩。
淚痕在元琳消瘦的臉上留下淡淡的痕跡,霜雪緊貼在她微微擰起的眉梢。她的腳步因急促而稍顯踉蹌。愛笑的阿彩早已失了往日的笑容,碧玉簪斜插住松亂的秀發,百褶蝶裙因她慌亂的步伐在風中凌亂。伏在道淨肩頭的風沖,雙目緊閉,緊咬牙關,手中卻依然緊握著赤血刀。那刀身已失了往日的隱隱血光,隨他擺動的右臂,來回搖晃……
一行人離開冰河岸,向西南不知又行了多少里路。一路上,隨處可見驚惶的人群,目光呆滯,失魂落魄。偶爾也會有人放慢腳步,茫然的看上他們幾眼,卻又馬上掉頭,急匆匆投進了逃難的人流。
此情此景讓元琳不禁想起一句話來——居安真似同林鳥,厄難來時相顧誰?
天光漸亮,眾人只見前方一片霧靄重重。又行了二三里,蒙蒙霧氣中,隱隱現出一角城牆。及近看時,卻是一座渀古之城。城牆震損,各處坍塌,所幸加厚的門樓巍峨不倒,城樓上印刻著兩個刀削樣的大字——昭化。
「昭化?」阿彩停下腳步端詳著城樓喃喃說道。
「是舊時的葭萌關。」元琳從阿彩身邊走過,淡淡說道。
眾人匆匆進了葭萌,見城中建築雖大片倒塌,但廢墟縱橫,井然有序,只是難見人跡。元琳回首望了一眼城樓,遙指城上一處閣樓說道︰「那里可以暫時安身。」
……
風沖在無邊黑暗中不知游走了多長時間。心中漸漸混沌,身上越發疲乏不堪起來。本想就地躺倒,身子卻不听使喚。忽聞遠處漸漸飄來幾股人聲,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嘈嘈雜雜似是有人在激烈爭吵,又像是在憤怒嚎啕……
猛然間,風沖只覺身邊漸漸顯出若干灰亮亮的身影。無數男女猙獰著面孔,揮舞著利爪,從四面八方惡狠狠向自己撲來!風沖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伸手抵擋,卻被那些男女牢牢抓住了四肢,鎖住了身軀!
風沖奮力掙扎,怎奈越是掙扎越是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些男女竟化成了一道道灰光,紛紛鑽進了自己的身體,霎時間消逝無蹤……風沖頹然撲倒,只覺胸口鼓脹憋悶得快要裂開!忍不住仰頭張口,發出一聲狂嘯!
「殺~~~~」
……
葭萌城頭。
風沖躺在青石地上猛的睜開雙眼!眼中紅光閃了幾閃,旋即消逝。猛的從地上坐起身來,見元琳、阿彩等人圍在自己周圍驚恐的瞪著自己。一抬右手,見赤血刀緊緊在握,刀身上一抹暴漲的血光正自漸漸隱去。
「元琳,阿彩……咱們這是到了哪里?」
風沖飛身從地上躍起,詫異的望著眾人,只覺精神倍增,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氣。
「風沖!」阿彩撲到風沖面前,一頭扎在他懷里,「你昏倒幾個時辰了……」
風沖一臉茫然的說道︰「昏倒幾個時辰?怎麼可能?我記得咱們剛剛還在冰河……這是哪?」
「葭萌關。」元琳臉上漸漸恢復了平靜,緩緩走了過來,狐疑的目光在風沖臉上掃來掃去。
風沖攬著阿彩的腰,茫然四顧。
「醒過來就好!」道淨說道,「我背著你走了幾十里路,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輕啊!」道淨說著呵呵笑了起來。
小二臉上猶自帶著一絲驚恐,大瞪著眼楮死死盯著風沖,卻看不出他體內有何異常。
「你剛才可是做了什麼噩夢?」阿彩柔聲問道。
「沒有啊?!」風沖詫異的說道,「你們都是怎麼了?怎麼都變得那麼奇怪?」
「你昏迷了很長時間。」元琳憂慮的說道,「剛才,你……」
「剛才?怎麼了?」風沖茫然問道。
「沒什麼,說了幾句夢話!」阿彩說著笑了起來。「也許是你這幾日太累了,一睡倒便昏迷不醒了。」
「哦,可能吧……」風沖小聲說道。
阿彩扭臉看了一眼元琳,臉上的笑容卻也換做了一絲憂慮。
「連日奔波,大家都累壞了,我們不如就在這休息一天再走。」元琳說著,又陰著臉看了一眼風沖。
葭萌關城頭的閣樓,確是個遮風擋雪的好地方。眾人在閣樓里簡單吃了些干糧,各自美美睡去。風沖卻格外精神,根本睡不著,就提了妖刀登上城樓,四處眺望起來。
但見葭萌關外——左有白龍江,右有金牛道,前有嘉陵江奔流不息,後有二山對拱而眠,恰合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護衛。那雙山又被嘉陵江水蜿蜒分隔,遠遠望去真似一幅天然太極圖。
風沖不由感慨如此好風水的一座城,竟然也未能逃月兌天災厄難。又想起葭萌關應屬廣元境內,離成都總算又近了一步,也不知三爺爺如今到了哪里,但願一路上千萬別像我們一樣,遇到如此多的凶險……
「風沖。」
耳邊響起一聲輕喚。風沖一轉身,見元琳孤零零立在自己身後,滿面憔悴。
「你怎麼不多睡一會?」風沖輕聲說道。
「睡不著,出來走走。」元琳走到風沖身邊,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赤血刀,「刀不離手……不覺得辛苦麼?」元琳說著笑了起來。
風沖微微一怔,隨手將赤血刀倚在城牆上。剛剛放下,卻又舀在了手中。
元琳心中一沉,輕輕說道︰「你最近太累了,該好好放松放松。」
「不到康定,不找到父母下落,我怎麼能放松呢!」風沖臉上忽然變了顏色。
元琳听了他的聲音,心里猛的一顫。略穩心神,倏地一笑,說道︰「這里是葭萌關,我卻正巧想到陸游的一首詞……讀來給你听听?」
風沖默然不語,輕輕點頭。
元琳手扶城垛,輕聲背誦起來。
「看盡巴山看蜀山,子規江上過春殘。慣眠古驛常安枕,熟听陽關不慘顏。
庸服氣,懶燒丹,不妨青鬢戲人間。秘傳一字神仙訣,說與君知只是玩。」
「青鬢戲人間……」風沖望著元琳笑臉一皺眉,「我們真能如此清閑嗎……」
「不要斷章取義。」元琳笑道,「當年,陸游經過葭萌關住在這里,看到關外景色環境令人愉悅,就填了這首《鷓鴣天》,是勸人應該常保好心態。」
風沖听了,默不作聲。
元琳用手一指遠處嘉陵江,繼續說道︰「雖然人界罹此大難,你沒覺得自然景物卻越發返璞歸真了嗎?你看那嘉陵江水……」
風沖極目遠眺,見嘉陵江水蕩蕩漾漾,接天連日,雖然黑虹遮日,那江水卻兀自泛著波光,心中頓覺一爽。只听元琳又輕輕說道︰「嘉陵江水接銀河,便泛浮槎坐天上……真想和你一塊在那江里劃船……」
風沖心中倏地一暖,緊握著妖刀的手緩緩松了下來。慢慢放下妖刀,輕輕摟了元琳的肩頭。兩兩相望,一時無言,並肩凝視遠方。
忽然,二人只覺眼前閃起一道白光,轉瞬又聞一聲霹靂!猛抬頭,見天上烏雲翻滾,霎時間疾風獵獵,黑雨傾盆。
「這雨怎麼來的這麼迅疾?」元琳驚惶說道。
錯愕之間,又見利閃裂破天幕,嘉陵江上方烏雲里似有一物擺尾!
二人閃目凝神再看,那物卻倏地隱匿了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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