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午後的陽光懶懶地披灑，為眼前這幢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白色日式小別墅鍍上一層金粉，如夢如幻，顯得那樣的不真切！
他還是回來了！
曾經，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回頭，不再留戀這幢曾給過他的安定感的房子，亦不再不舍這里曾記憶過的他們所有的點點滴滴。
可是，到底他還是回來了。
他在門外靜佇許久，卻始終邁不開腳步。
心里的感覺好像亂成一團，又好像全部被掏空而有些麻木，是悲是喜竟是完全說不上來。
「向先生？」
陳太太和王太太皆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小別墅前的修長身影。
向凌淡淡回頭，俊容並無一絲不自在，只是一如既往地朝她們輕牽了下嘴，點了下頭，以示問好。
「說起來真的好久沒踫見向先生了呢！」王太太一笑，以手掩唇，一雙眼兒好奇無比地瞟向他，眼里探詢的意味甚濃。
「是呢，都有兩三年了吧？」陳太也附和，一雙細長的眼也吊得老高，等著向凌的回答，滿足自己的八卦心理。
向凌輕點了下頭，並不接腔。眼光重新落向圍牆之內，手已輕輕推開門。
陳太太和王太太兩人自討了個沒趣，有些尷尬地干笑道︰「我們還要去買菜，先走了！那個……下回有機會再聊！」
喵嗚！
向凌訝然頓住腳步，星眸錯愕地看著雪梅旁那幾只肥碩圓滾的貓兒。
「竟都長那麼大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它們還在。
「姑爺！！」桑姨剛想起自己今早忘了喂這群小家伙，正拿了牛女乃出來，便看到了向凌，冷不防吃了好大一驚，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不禁用力地揉了幾下老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這……那個、姑爺！快、快請進……」她又驚又喜，話都說得不利索了，只是咧著嘴，不住地往屋子里望。
「你好，桑姨向凌含笑問好，臉上的笑容一如之前那般，令人如沐春風，看著舒服至極。
桑姨有些受寵若驚地「哎」了一聲，然後結結巴巴地告訴他楚恆目前腿上有些不方便，正在房里休息。
向凌點頭，同時朝她做了噤聲的動作。
桑姨愕然地點頭，將手里的牛女乃一一倒進小貓的專用喂食盒里。
走進這間他居住多年的屋子里，向凌看著屋內和從前幾乎一模一樣的擺設。
深眸不禁氤氳起薄煙，細細地看著這房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小客廳，餐廳，琴房……
腳像是自有意識一般，緩緩地朝著那一扇潔白如雪的門走去。
嚓一聲，轉開了門把。
大片的落地玻璃窗首先映入眼簾，金黃色的光束一道道折射進來，交匯在玻璃窗上的某一點，配上窗邊向兩側卷合的田園風窗簾，有一種別樣的溫馨感。
暗黑深沉的雙眸一眯，因陽光的耀眼而無法直射。
輕輕將眸光調移，落在中央那一架乳白色鋼琴之上，眸光終于不禁幾番明暗沉浮。
緩步走過去，修長如玉的手輕顫著搭上琴鍵，大掌松了又合，合了又松，幾番躊躇之後，才終在黑白琴鍵之上使力一按，發出清脆的「錚咚」一聲。
深眸黯了幾分，因自己再也接收不到任何一個音色。
曾經，對它只是喜歡，更也許是貪戀上父親為他彈奏時那溫暖憐愛的模樣，想要延續父親的夢想。
從來，他不曾喜歡過那種被萬眾聚焦的感覺。卻只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想法，而使自己去接受那種感覺。
那時，他只是簡單地以為，自己會一直那樣默默地戀慕著楚恆。所以，他想，如果他站在舞台上，聚光燈照著，有很多的人看著他，這樣的話，也許有一天，她會在不經意的瞬間知道世界上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僅僅如此簡單而已，想讓對方知此自己，並不奢望得到對方的回應。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地奇妙！
機緣巧合，卻讓他們有了靠近彼此的機會。
當渴望有了被實現的可能，孤注一擲地讓自己傾盡所有去愛一回，為自己的幸福好好爭取一次。卻不想，滿盤皆輸，還又是賠上一個鮮活的生命——他來不及看見的親生骨肉。
當希望一點一點從生命中熄滅，終至絕望，心太痛了！像無時無刻都在被生剮，他睜眼閉眼也忘不掉那一個可能長得活潑淘氣的孩兒，腦海里印刻的詛咒再一次狠狠地嘲笑他，似在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你親手殺了你的母親，你愛的女人便親手殺了你的孩子！」
終于，他忍不住對自己下了一次深層的心理暗示︰他不要听到這些聲音！
可笑的是，他真的遭到了報應！自我催眠的過程，他分心地想起了楚恆，然後催眠失敗，他也遭到了反噬。
他失去了他的听力！
愛，對于他來說，果然是個太奢侈的東西！
如果他的愛，每一次都得以鮮血告終，那他情願將自己心里的愛忘得干干淨淨！
——
他驀地合上琴蓋，健步離開。
已經是自己無法感知的東西，再去觸踫又有何用？以前的他，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寄托在十指間，可如今，一切不過只是毫無意義的機械性動作。
薄唇自嘲一笑，眸中淡淡哀傷緬懷。
原來，鋼琴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取舍的一部份。
可笑，他竟是失聰之後才明白。
楚恆醒來的時候，地板上已經投射了一片橘紅色的光影。光影中還有一個拉長的影子。
她一愕，眸中慢慢浮現自嘲。
又出現幻覺了嗎？
真可悲！如今的她，只能依存在自己的想像中與回憶中方能想像兩人的相依相存。
可，這又有何不好？
她寧願活在孤獨的世界里，享受著他們彼此的一人一世界，也不願
面對那個對她說著如此美好諾言的人，已經有了別人。
慢慢地，她怡然而笑，笑得恬靜而滿足。
而他，若有所感，淡淡回望。如畫眉眼，溫柔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