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皇上。愨鵡曉」御盈站起身來,站在一個距離程連蕭不遠不近的地方,她微微低著頭,看起來逆來順受,十分卑微的模樣。
兩人之間是久久的沉默,中間只能听到孩子吭吭的聲音。程連蕭坐在床邊,模了模孩子腳上精致的小虎頭鞋,心頭思緒萬千。
他忽的抬頭,果然看見御盈正在盯著他的動作,見他抬頭,又趕緊低下去,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
他沉吟良久,慢慢道︰「你在乎的,似乎只有孩子。原本朕以為,你卑鄙又可惡,現在看來,不全是,你至少還是疼愛親骨肉的。」
御盈痛苦地閉了閉眼,重新跪在他的面前,看著程連蕭腳下繡著龍紋的明黃色靴子,「奴婢罪孽深重,請皇上降罪。」
程連蕭彎唇一笑,有了苦澀的味道。「罪孽?你從未向朕解釋過你的罪孽。你可真是高傲,對此不屑一顧。」
御盈舌忝了舌忝唇,囁嚅道︰「奴婢辜負了皇上,奴婢無話可說,現在只想贖罪。」
程連蕭覺得頭痛,煩亂道︰「別以為朕還在乎你,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果朕還在乎你,就不會讓你的手上長膿瘡,不會讓你穿著單衣。」
御盈趴在地上,苦笑不已。「奴婢欺騙了皇上,以棄婦之身嫁給皇上,奴婢身子本就髒了,不該玷污皇上。本是有罪之人,不該奢求原諒,也不必勞煩皇上牽掛。」
程連蕭的臉陰得嚇人,他將床上的嬰孩兒抱了起來。
御盈注意到他臉色不善,不由膝行了幾步,抓住他的褲腿急切道︰「皇上,你要做什麼?你不要傷害他,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程連蕭單手抱住孩子,死死地盯著他天真的小臉,「這孩子,我怎麼也喜歡不起來。御盈,你說為什麼。」
御盈愣住了,澀然道︰「因為,他的母親是我,而我,是一個可恨的女人。」
程連蕭哈哈大笑,「真是個聰明的女人,總是一點就通!」
御盈抓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所有的錯都是奴婢一人犯下的,請皇上責罰奴婢,大皇子是無辜的,請皇上善待他。」
「不,朕無法善待他。」程連蕭一臉的黯然,「朕看著他,總會想起你來。」
御盈大驚︰「皇上——」
程連蕭淡淡一笑,「不如,由你親自撫養他,朕眼不見為淨。」
御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哆嗦著問道︰「皇上是說真的嗎?」
程連蕭伸出兩指,微微挑起了她尖尖的下巴,「你同朕患難與共,如今朕取得了皇位,你卻沒有得到名分與封號。」
御盈抽泣著搖頭,她直直地盯著程連蕭的眼楮,「奴婢不配,不要封號,只想要大皇子好好的,請皇上成全。」
程連蕭盯了她半晌,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臉,「朕封你為孝明皇後,由你親自撫養大皇子,明日起,你搬入永巷,永世不出。」
御盈聞言,深深地伏地,「奴婢叩謝皇上。」
程連蕭起身,正要離開,卻听御盈小聲道︰「請皇上保重。」
「你說什麼?」
「皇上為國事操勞,消瘦不少,請皇上保重。」御盈未抬頭,聲音听起來謹慎小心。
程連蕭竟然點點頭,「朕會保重的。」
出來後,楊安跟在身後,冷不防道︰「皇上,看來皇後還不夠了解您?」
「這怎麼說?」
「您不是為國事而消瘦,是為伊人。」
程連蕭雙手背在身後,低低地笑了起來。
楊安瞧著程連蕭情緒低落,不由嘆息,「或許,皇後娘娘當年有難言之隱,或者,這中間,是不是還有什麼誤會?」
程連蕭冷聲道︰「哪里還有什麼誤會?她既然敢欺騙朕,就該想到今日的下場,朕不會讓她好過!」
次日,御盈搬入永巷。
永巷是後宮廢棄之地,其實宮里所有人心知肚明,永巷其實就是冷宮。御盈被冊封為皇後的同一天,搬入永巷。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皇後的名,卻是丫環的命。
這一天又下了大雪,清早,宮里送來了很多馬桶,這些馬桶都需要清洗干淨,黃昏時分,會有車子來運走。
所以時間非常緊急,御盈天不亮就起床了,用幾根大刷子,迅速地刷馬桶。
整個院子都是一股惡臭味,可她不在乎,即使做著最髒最累的活,她也心甘情願。因為程連蕭答應過她,會把大皇子送來由她撫養。這就足夠了,能有這樣的恩賜,她已經很感激了。
「有人在嗎?」一個太監捂著鼻子走了進來,嘴上不停地嘟囔。
「我在,是把大皇子送來了嗎?」御盈一整天都在張望,听到這聲響,趕緊放下了刷子,起身迎接。
那太監嫌惡地看了御盈一眼,「真是臭死了,虧了一副國色天香的樣貌!」
御盈低下頭,濕噠噠的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問道︰「請問,大皇子送來了嗎?」
那太監指了門外,一個宮女抱著孩子進來了。「當然送來了,皇上的旨意,咱們沒有膽子違抗。哎,竟然把孩子送到這里,可見皇上對這孩子,嘖嘖……」
御盈急切地接過了孩子,听到這話,不由道︰「皇上是九五之尊,他的命令不容置喙,公公你私下亂嚼舌根子,可別傳了出去。」
那太監臉色一變,指著御盈結巴起來︰「你……」
隨行的宮女不屑道︰「好了好了,咱們快走吧。這是什麼鬼地方呀,別沾了晦氣!」
「也是!」
待整個院子安靜下來,御盈抱著大皇子親了又親,她真的不敢相信,孩子真的回到了她的身邊,此時就偎在她的懷里。
「虎兒,我的虎兒,以後你再也不要離開娘了,沒有你,娘會活不下去的。」御盈將孩子的女敕女敕的小手指含在口中,她真的愛極了她的孩子。
御盈正在逗孩子笑,圍牆外,一個女子扒開了樹叢,用銳利的眼神看著里面的情景。
「公主,現在他們母子都在,如果咱們現在下手,可以一網打盡,您看呢?」
里婭得意一笑,陰測測地說︰「不用本公主下手,皇上恨她入骨,自然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的,且看著吧。」
御盈每天吃兩頓飯,送飯的有時候會給她帶來一碗白飯,如果運氣不好,只能吃到發霉的餿飯,如果不吃,就只能餓死。御盈每次都是強忍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這些殘羹剩飯。
她現在勉強可以擠出一些女乃,虎兒每天早上吃完後,基本上就吃不到什麼了。御盈心疼的不行,只能央求每次送飯的宮女,弄些豬蹄或者黃豆送來,這樣,她的女乃水才可以更多一些。
可是沒人重視她,也沒人重視她的孩子,御盈每次張口要,總是踫一鼻子灰。
「乖虎兒,娘給你煮米糊糊吃,好不好?」御盈無奈,只得趁晚上沒人的時候,在自己壘的小灶上,悄悄用白飯煮一些米糊糊。
虎兒現在太小,御盈便將米糊糊炖爛炖熟,一口一口喂給他喝。
虎兒每吃一口,總是咂咂嘴吧,眯著眼楮看御盈。
御盈親了親孩子,「虎兒喜歡吃這個,是不是?」
虎兒嘴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眼楮笑得彎彎的,舉著兩條胳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
御盈看著孩子天真的小臉,總是有哭的沖動。她的虎兒多懂事啊,這麼乖的孩子,卻跟著她這樣背負一身罪孽的娘親。
第二天一早,御盈早早地起床開始勞作,外面堆了許多送來的馬桶,她迅速地將所有的馬桶都搬進來,然後從井里打水,開始認真地刷每一個馬桶。
屋里孩子有了動靜,御盈隨便擦了擦手,趕緊去將孩子抱了出來。
外面有幾個太監開始催︰「我說御婆子,雍和宮的刷好了嗎?我們等著取呢!」
「還沒呢,快好了。」御盈無奈,將虎兒放進背簍里,她彎腰刷馬桶,虎兒就趴在她的背上。
一旁的幾個太監瞧見了,紛紛嗤笑,「呦,還真是苦命呢,要不要咱們幾個去請皇上過來看看?說不定皇上心一軟,就赦免了你呢!」
其他幾個太監也開始笑起來,御盈一聲不吭,只當沒听見,刷好了馬桶,就利落地將每一個馬桶裝到車上。
在宮里,冷嘲熱諷她听得多了,拜高踩低,是他們的本性,她自然不會計較。
外面有一個小太監朝里面瞄了瞄,見這會兒只有御盈和孩子,便走了進來。
御盈正在哄孩子,便問道︰「怎的沒有帶馬桶過來?是有別的事嗎?」
小太監抓了抓頭,笑道︰「御娘娘,你可真辛苦呢!」
御盈雖然是程連蕭下旨封的孝明皇後,可是在永巷,沒有人把她當做真正的皇後,所以就隨便叫了。
御盈抱著虎兒,抬頭瞧了他一眼,「這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小太監嘿嘿直笑,「御娘娘做得這樣辛苦,不如換種方法,可以享清福。」
御盈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可我不願享清福。」
小太監道︰「別這樣說啊,羽林軍的副統領,不知道御娘娘見過沒。您長得沉魚落雁的,他瞧著您可順眼了。」